许久，乔子琴终于压抑不住了，扭身趴在墙上痛哭。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饶是她听了詹姆斯所言，但是此刻真正见到这些照片，她才知道是何等的惨烈。哭了好久，乔立人却只能小声安慰，却又不知话起何处，杵在原地，不断拍着女儿的后背。 乔子琴哭了许久，心中突然悸动一下，等等，照片？这些照片哪来的？怎么会在父亲的照相馆里面？一系列的疑问，像一本快速翻动的画面，在乔子琴心中不断闪过。 “这些照片……”乔子琴努力平复了下心绪，“你是从哪里来的？” 乔立人这才将刘福喜把照片送来之事说出，乔子琴瞬间便明白了原委，果不其然，日军想尽快得知这些东西的内容，而且听自己父亲所说，他们还不知道拍摄的是什么。 “爹，你尽快再洗一份相片，我有用！”乔子琴焦急不安，如果这些照片交给日军，定然会在第一时间毁掉，她想再扩印一份，交给詹姆斯。 “你要这些干嘛？”乔立人立刻紧张起来。他可不想自己女儿卷进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女儿的母亲，当下严词拒绝，“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管这些事情！” 乔子琴怎能不知乔立人的想法？便将这两日医院发生的事情快速地说了。 乔立人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原来自己的女儿早已经卷了进来。当即紧张起来，当听到是美国记者詹姆斯用生命换来的这些罪证时，感到十分惭愧。一个外国人，本能置身事外，却为了还中国人一个公道，舍命相帮，这份气度让他脸红心跳了。 “你等下！”他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始终认为，爱国是基本的道德，可是，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女儿带回来一个外人。他从门外噜噜嘴，“那个少年……” “他呀！比成年人都勇敢，就是他跟日本人和汉奸周旋，救了他师傅一命，还说要帮那个外国记者找回罪证……”乔医生把这些经过情况都告诉了父亲。 乔立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在暗房的墙角起了一块地砖，掏出了一个黄皮袋，交给了乔子琴：“那一份下午交到司令部去，这里……还有扩印出的一份。” “爸爸，好样儿的！”乔子琴无语凝噎，哽咽出声，手中的黄皮袋仿若千钧，她内心激动异常，也不敢再做犹豫，当即又用报纸包了几圈，放在肩包里，想想不放心，又掏出来，放在大衣兜内袋里，然后就说不回家了，要到医院去交给詹姆斯，临走又嘱咐小黄毛，“你在这里安心做事，不要给店里添麻烦啊！” 出了门又折回身来，千叮咛万嘱咐，让父亲去日军司令部时千万小心，不要被情绪左右，这才放心离开。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乔立人仿佛苍老了几分，战火连年，本欲与家人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但是却仿佛上错了列车上，无形中的轨迹载着他们，行向未知之地，下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哎……”乔立人幽幽一叹，望着还杵在那里浑身微微颤抖的小黄毛点点头，让他进了暗房。顿时，小黄毛如释重负，也憨憨笑了起来，拿着手中的扫把，进屋内仔细清扫起来，时不时还瞟瞟那是挂着的照片，又害怕又担心又愤怒。 午饭过后，晾晒的照片已经干透，乔立人稍加整理，重新装袋，掂了掂手中的底片，略微犹豫，旋即便将其一同装入袋中。这个东西他不敢不交，若是被人看出端倪，自己出事不说，定然会连累到女儿。 “你随我来！”乔立人招呼小黄毛，随他一同进入后堂，“帮我搬个东西！” “好嘞！老板！”小黄毛欣然领命，一上午，乔立人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心事重重的，让小黄毛颇感不自在。进去一看，是一只纸箱子，上面是外国字看不懂，但图片是红酒瓶子、透明的玻璃杯子，一定是师傅说的外国红酒，好高级的东西。 “该死，该死，我怎么丢了罪证啊——”医院病房中，詹姆斯正在自责，双手紧紧抓住头发，英俊的脸也扭曲了。他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咳嗽，但是一想到那些物证全部落在日本人的手中便焦虑不安。 江龙正在打扫行廊，听见了动静，便来查看。江龙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外国人，他是个粗人，虽知道詹姆斯心结，但是自己也惭愧不已，若是稍加注意，将酒桶藏得更隐秘些，恐怕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他正要说什么，医院的走廊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龙急忙出去查看，借着门缝，便看到行色匆匆的乔子琴。乔医生不是下班了吗？此时该带着小黄毛在她家的照相馆里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乔医生？小黄毛出了什么事吗？”江龙急忙开门问道。 而乔子琴走进病房，关上门，连连摆手，这才让江龙放下心来。 “照片找到了！”她捂着胸口，稍稍平复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走到詹姆斯面前，便迫不及待告诉了二人。 “什么……真的吗？”詹姆斯噌地一下从病床跃起，睁大眼睛，兴奋地问道：“乔，乔医生，这是真的吗？” “给，你自己看吧！”她从大衣口袋子中掏出一个黄皮袋子，交给了詹姆斯。詹姆斯颤抖着手接过袋子，小心翼翼打开，仅是看到开头两张，顿时泪流满面。 城中，日军司令部，本是原湖城县长黄则令的宅院，雕梁画栋，规模庞大。院内，假山嶙峋，亭台水榭，茂林修竹，错落有致，让人赏心悦目。正堂，书房，会务室一应俱全，而偏房更是数十间之多。 乔立人以前曾经为黄则令在家中拍过全家福，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待会进去，千万不要说话啊！”乔立人叮嘱着小黄毛，而自己紧握提包手心却微微沁汗了。 “是……老板！”小黄毛喘着粗气，两只胳膊搂着一箱子外国红酒，吃力地跟在乔立人身后。箱子里大约有四瓶酒，虽然封闭很严，但仿佛还冒出一阵香甜之气，一路上，让小黄毛陶醉不已，觉得这么香甜的东西，怎么要送给日本人喝？小黄毛咽了唾沫，滋润下干渴的喉咙。 早上得罪了刘福喜，乔立人也知那人品行刁钻刻薄，若是故意刁难自己，恐怕今日之行定然不顺。想起自己“准女婿”托人捎来的意大利红葡萄酒，十分珍贵，早听说日本中佐好这一口，干脆带去吧！ 给杀人魔王送酒，他自己实在不甘心，但愿这是毒药，把他毒死了才好。他更不愿意让街坊邻居看见，否则人家一定会轻视他没有骨气——上午伙计才被日本人打死了，下午还要送酒给他们喝，还配当个男人吗？ 但是想想，留下了他们一份照片，也就是掌握了他们的一份罪证，总有一天会清算的。现在的酒只是做个掩护吧！所以他喊新来的小伙计送，小家伙抱什么东西？别人是不会在意的，小黄毛年纪不大，好歹也是个搬运工人，几瓶酒应该不在话下，只让他远远跟着，一直走到司令部门前。 日军司令部门前戒备森严，大门两侧堆起半人高两堆沙袋，里面架着两挺机关枪，黝黑的枪洞瞄向四周。旁边站着一小队日本士兵，荷枪实弹，灼人的目光，在大街上来往的众人身上不停打量，行人都绕道而走，迫不得已的也都低头匆匆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