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在交代后事，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是惊天血证放在什么地方的大事，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活下去了，师傅一定要找到这些东西，只有大声嚷嚷出来，其他人不明白，而师傅总会想到的……好聪明的孩子。 江龙想到这里，心一抽一抽地疼，更坚定了要去收尸的决定。乔子琴十分痛苦地告诉他，想收也收不着了。包括在古塔下牺牲的百姓，日本士兵都用铲车铲了尸骨，一起倒进长江里…… 最后，乔医生从王老板给他的包袱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顶姜黄色的鸭舌帽，沾满了血污，如一朵酱黑色的花朵，这是小黄毛留下最后的生命痕迹。 她沉痛地说：“这帽子大了一圈，小黄毛戴着并不合适，却为这顶帽子高兴得不得了，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帽子的主人已经死在主人的刺刀下。他才戴了一天，血染帽子，再也用不着了……” 詹姆斯感动得热泪流淌，连声夸奖小黄毛是好样的，看着他们悲悲切切的模样，沉痛地说：“现在不是我们悲痛的时候，给他报仇的最好方式，就是找到血腥罪证。” 江龙接过帽子，揣进怀里，说：“他已经给我提供了线索，我必须要到现场去找。” 乔医生说不能去，他们就是要销毁罪证，即使没把古塔炸掉，也一定在四周严防死守，绝对不会让人靠近的。 詹姆斯分析说不可能，小黄毛那么明明白白把藏东西的地点讲出来了，那东西就不可能藏在宝塔尖上。日本鬼子没那么傻，他们一定把古塔内翻了几遍，却不敢肯定究竟是藏起来了还是交给了别人？当然也不能把宝塔炸掉。但是，小黄毛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能把东**在哪里呢？ 江龙一声不吭，只是反复地拍打着脑袋：塔尖，拂晓，关门州，烤螃蟹、烧纸钱……给他出了一道谜语，要解开它，必须要到关门洲。必须要等到拂晓才能得到谜底。可那地方就在宝塔的对面，四周一定被鬼子围得像水桶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上关门洲，这都难不倒他，否则，他就没有过江龙这个外号了。 关门洲离宝塔很近，枯水季节，才白天露出一块地，早上到傍晚，与市区有一道浅沟没水，跑几步就过去了。傍晚开始，通向那里的一段河床才被水淹没，大冬天那里四面江风，太冷，东西放上面，真没人会想到。 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他说要焚烧垃圾，去医院管理处要一盒火柴。詹姆斯给他一个小匣子，说是打火机，手一按就起火了，免得在外面风一吹就熄灭。 在处理垃圾的时候，他又捡了几块油布，找了一些草纸，草纸上钻了一些洞眼——这就是给小黄毛准备的“纸钱”了。白天准备好了东西，晚上就思考行动计划。 可以先到河南，从南边上关门洲。那边的河道虽然水很深，白天也是“关门”的。但凭他的水性，过去很容易，不过得穿过整个市区，那个鬼翻译官认识小黄毛，他押着黄毛拉我去烧的，难道还认不出来我吗？ 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弋矶山下面潜水过去，也就穿过几个码头的距离， 他打定主意，不动声色，白天照样干活，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当天晚上睡得很早，第二天天没有亮就爬起来，从弋矶山后门下去，看见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就出了医院，来到江边。脱下棉衣夹裤，用油布包裹起来，一头扎进水里，托举自己的衣服逆流划过去。 重感冒刚刚才好，又一次像是跳下油锅一样的感觉，但比起小黄毛的死来，这一点算不了什么。天色蒙蒙亮了，清清楚楚地照着宝塔下的一片滩涂渐渐露了出来，面积越来越大，最后，完全显示出来，有两艘大轮的底部那么大。上面，尽是砂砾、瓦片、污泥，没任何标志，藏了也找不到的。吸取上一次教训，上了关门洲，他赶紧换上棉衣夹裤，这才暖和一点。 还是先祭奠他吧。烤螃蟹的地方好找，靠近宝塔地方，有几块青石堆积在一起，还有两片破锅。小黄毛嘴馋的时候，就抓了些鱼虾，泡洗干净了用盐腌了，再到这里来烤着吃。更美味的还是螃蟹，那得晚上到长江边上去，江滩上经常有螃蟹爬着。 自己下脚重，经常把螃蟹踩死了。这个小黄毛最得手，一踩就是一只。可是他不敢抓螃蟹，一次被螃蟹钳子钳住，哇哇乱叫。江龙把螃蟹的钳子折断，才把徒弟救了。 以后，江龙一讲起这件事，师徒俩就哈哈大笑。所以两人配合，小黄毛把螃蟹踩住，江龙就伸手去抓，再用稻草捆住，灌进袋子里。不要上货的时候，捡一些烂船板什么的，跑到关门洲上，先烧一堆火，烤熟了鱼虾。吃完之后，这把螃蟹整个放进火坑里去，用沙砾掩埋起来，上面压一块大石头。等洗完澡回来，螃蟹透香，再买上半碗醋带着，沾着吃，牙齿都能鲜掉……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甜美的日子了。江龙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与草纸，点着了，默默祷告：“小黄毛，师傅来了，临走也没送送你，这都是师傅给你惹的祸啊，你怪师傅吧！可能，你到那边去，总算能见到父母了，比跟着我还强一点……可是你死得太惨了啊，如果不把你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发挥作用，那我就太对不起你……不过，你说你会保佑我的是不是？那你就给我显显灵吧，告诉我，那些东西在哪里……” 给他烧了纸，身后就是宝塔，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想必那里没有人看守了？他对着烧纸的地方磕了几个头，也算是给小黄毛尽点心意吧！ 把这些事办完了，天已经麻麻亮了，他在水洼里洗洗手，朝对面看去，第一缕朝阳射来，江龙正好站在阴影下，四面都是亮光，抬头看去，一条长长的影子拖过去，正好拖到古塔下。 古塔居然倒映在关门州上，过去怎么没发现？江龙一个机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顺着倒影向上，江风吹来，他刚才烧纸的地方扬起一些纸灰，飞向一块青石片上，那里正是宝塔尖儿倒影的地方。江龙冲过去，翻开青石片，扒开泥沙，掏了一阵，赫然发现是一个油布包，他双手发颤，忐忑不安地打开：日记本、胶卷，这两样东西他都见过的，还有一个小铁盒，应该就是詹姆斯说的摄像带了。 “小黄毛啊！好聪明的孩子！你死得值了——”江龙哽咽着，手中紧紧攥起这几样东西，跪在地上，仰天大叫，“师父不能让你白白死去的，你的仇，我一定要为你报了——” 回答他的，是滔滔江水，冲刷着滩涂发出的哗哗声。那些灰蝴蝶一样的纸片儿，绕着他满天飞舞，转了一圈，悠然落下，像是小黄毛死后瞑目一样…… 他将几样东西重新装进袋子中想带走，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日本人对进出城的人搜查极为严格，再划水回去吗？这些都是珍贵的东西，万一浸水就不好办了。再说，还想看看小黄毛掉下来的地方。犹豫一番之后，将东西又放回了原地，哪里都没有这里安全。等回去之后，跟詹姆斯商量下对策，是给他呢，还是给乔医生藏起来？那时再做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