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理工必修课也是一把一把的。而理工课中,便必定包括物理课。
物理向来是我最为惧怕的一门学科。当年我被我家老头逼迫,不得已才学了理科,而从那以后,牛顿便在我最憎恨的人物排行榜上,永远占有了那么一席之地。
我以为,高考便是我与物理的诀别,可谁知,那却只是暂时的分离。待到大学二年级伊始,我看见课表上“大学物理”几个大字的时候,当真失去了生活的勇气。莫非与我一模一样。当时我俩已经被各种不知所云的专业课折磨得奄奄一息,所以只消稍一合计,我们便双双做了逃兵。
虽然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但我们还是暗暗希望,若将炮火分散于不同的学期,或许可以死的更慢一点。因此莫非当即拍了板,将这门课拖到课业渐少的时候,与下面一级的师弟师妹们一起修习。
没料到这一拖,竟被我们两个缺心眼给拖忘了,居然一路拖到了现在。多亏莫非及时发现,多亏这门课程开在最后这个夏季学期的后半程。否则,想要毕业一定是不能的。
有这不幸中的万幸撑腰,这第一桩悲剧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悲剧,顶多可被称为悲伤。而真正的悲剧,则是那万幸之中的不幸。
这不幸便是,在这门可恨透顶却又至关重要的课程开课的前一天,我从自行车上飞身而起,将这门课的授课老师砸成了一个大字,压了他十分钟,然后造成了一个左撇子严重的左臂骨折。这应该足以被称作悲剧了吧是的。但是,仅仅这些仍是不够的。
这不幸后面,实实在在还跟着一个大不幸。那便是,我在作恶时,并不知道这名受害者的重要身份。所以,在把他砸成骨折以后,我还于治疗阶段,很不客气地对他痛下了第二次杀手。
后来,我每每回想起那个场景,都会更加坚决地认定,管理我命盘的那人,必然是个极其残忍、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家伙。
我这个人体质一向还行,所以从小到大,进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学校的校医院,我更是连它的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
今日一役,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俗称“小西天”了。只是,在我的幻想中,西天该是个十分清静的地方,而非眼前这个疑似菜场。
由此可见,我校的医疗资源着实非常紧缺。当然,五一小长假,任凭哪里大约都是人挤人的场景,医院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这实在是一个格外炎热、格外容易中暑的五月。
我是一个很宅的家伙,平日里最怕去人多的地方。眼下虽有冷气拂面,可我盯着前方乌泱乌泱的人群,只觉得脑门上的冷汗更加潺潺。那个可恶的莫非,要不要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去参加什么志愿活动
我闭上眼屏气凝神,又给自己做了一次心理建设,然后尽量温柔地转向身旁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人:“这里人太多了,你手臂受了伤,还是别过去了,不然再碰到可是不好。你介不介意我拿一下你的证件就是挂个号,用完马上就还给你。”
他略点了一下头,然后挪开一直托着左臂的右手,准备伸向左侧的牛仔裤口袋。但大约是左臂太痛,他的右手刚一动作,全身就明显滞了片刻。
我连忙阻拦他:“哎,你别动,你千万别动。在左边裤子口袋里是吧,我来我来。”说着,我便将爪子不由分说向他的裤子口袋伸了过去。
伸到一半,我的手顿在了半空。这个人的身材要不要那么好好不好穿这么合身的牛仔裤
这牛仔裤看上去简简单单,可剪裁得竟是极为精妙。那个口袋里似是装着一只皮夹,但是看上去却完全不会鼓鼓囊囊,反而十分隐秘。但在与此同时,其中的空间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若真要将皮夹掏出来,恐怕需要咳,将手挤着塞进去,还要用点力。
我尴尬地保持着那个将摸未摸的姿势,抬头冲他干笑道:“你不介意我掏一下吧”
他转开脸,淡声说:“多谢。”虽是没什么表情,但我仍然猥琐地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红润了不少。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一手塞了进去。唔,这腿虽然看着修长,但肌肉很结实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将那只看起来普通的皮夹拎在手里,刚略略握住,我便觉得不对。举到眼前细细一看,我喜上眉梢。
哇塞,这人居然是个富翁还绝对不是乍富的那种,而是不知富了多少辈子的富翁否则,怎么会可能用这种不为多数土豪所知、贵得令人咋舌、却连个标识也没有的欧洲皇室专供奢侈品太好了不会被讹上了
我喜滋滋地一边翻开皮夹一边想,这种人必然是不会与我计较的。我现在虽能靠着稿费自给自足,但若真有什么大的赔偿,还是只能回去动用老头给我的生活费。没面子不说,关键也会重创我的**大业。
这可总算可以放心了。砸人竟能砸得这么准,夏镜,有眼光,砸得好
翻开皮夹,我只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我疑惑地问道:“咦,你学生证不在里面挂号大约要用的吧,在你那里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我再次扫了一遍他身份证上的地址与出生日期。地址是学校理学院,那便一定是本校的。年纪轻轻,应该是学生吧
不会是老师,理学院老师必得要博士毕业,还需得取得过有重大国际影响的成就才算可以,所以,那儿的老师都是些中老年妇男。那么,多半是博士无疑。
于是,我再次问道:“你学生证没带”
他没做声,只摇了一下头。我担忧道:“我也没来过,但是我貌似听说过这里是要看学生证的。不然好像不大行,不是不能报销,就是不能看病。”
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个富翁。只要能看病,报销大概是无所谓的。可转念一想,不对,虽说他不差钱,可道理上讲,若是不报销,这钱是该由我来出的。天啊,骨折算手术吧那要多少钱
暗自纠结了半晌,良心还是占了上风。于是,我沉重抬头道:“你等一下,我先去挂号试试。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说完,我没再看他,径自毅然决然地向人堆里冲了过去。
大半个小时后,我捏着萧律同学的x光片企图加塞儿未遂,还几乎和护士台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大打出手。一号大妈张开双臂,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拦在她的身后,鄙视道:“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能不排队。”
我欲哭无泪地辩解:“阿姨,方才已经排到我们了,只是刚才又去拍了个片子回来。”
“回来就是要重新排队的。”二号大叔严肃道,“小姑娘,这还是在学校里,要注意素质啊”
“叔叔,拜托了,”我苦着脸哀求道,“我刚才听了听,您们都是热伤风,还是复诊我们这个是骨折,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若不是今天只有急诊,就两个医生,其中还只有一个能接骨,我也不会这样麻烦您。”
“小姑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热伤风就不能出人命了”三号大姐疑似医学出身,对我谆谆教诲道,“而且,热伤风是一种”
我看了看台子后面的护士小姐。她胸前挂着一个实习生的标牌,一副想要帮我又不敢犯众怒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我也是头一遭做这种豁出脸皮的事情,一时间感觉就要支撑不住:“实在对不住大家,可是我”
“夏镜。”远处,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似是唤了我一唤。
我艰难回头,越过人群向外看去。萧律站在人堆外沿,似乎想要进来,却根本没有落脚之地。而他的口型像是:不用这样,我没事。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方才说带他来医院也是“不用、没事”这几个字,最后还是被我强行扭送过来的。我决定扭头忽略他,却在他的面孔再一次于黑压压的人头间浮现时,突然心生一计。
这里似是女性居多。蛇打七寸,这样的名言警句怎么能被我忘了
于是,我气沉丹田,指着萧律扯开嗓门大吼道:“看,就是他”
整个人群蓦地定格了一瞬,然后,在场人士全部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齐刷刷转头看去。被看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愣在当场。而看的人不明所以,便也愣在当场。
趁着这个空白的当口,我抓紧时间慷慨激昂道:“就是这位同学,我校理学院博士高材生,刚刚为人所害,严重骨折,肇事者当场逃逸”
一边侃侃而谈,我一边十分满意的发现,直面萧律那张好看得不合理的脸,人群中所有女性听众的颜色,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于是,我再接再厉道:“天气炎热,骨折极易引发感染。若不及时治疗,且不说是草菅人命,就说学校和国家培养一个优秀的博士生,要投入多少”
尚未等我这边激昂完毕,校医院那略显昏暗的候诊室已焕然一新。无数大姐大妈阿姨婶婶的眼睛,全然亮成了心形,将这座阴森黯淡的建筑化为一幢粉红灿灿的宫殿。只不过,宫殿中的王子同学此刻似乎有些局促的模样。
我连忙趁热打铁,替他解围道:“能不能麻烦大家,让我们的优秀骨折博士”
我的话音未落,人群却已瞬间“刷”的一声从中间分开,只剩几只大哥大叔大爷孤零零伫立。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立上很久,便被女性朋友们给拽了出去。
“谢谢,谢谢大家。”我一边赔着笑,一边拉过尚处在状况之外的骨折博士,从大道上飞奔而过。
我靠在诊室的墙上,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窃认为,自己今天真可谓过五关斩六将。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失误,大约就是放跑了那个让我摔倒的始作俑者洪钟壮士。
下面一个要盘算的,就是医药费问题了。没有学生证果真是能够看病,但是不能报销。我粗略算了算这个月的稿费,看起来,它是否足够用来填补这场无妄之灾都是两说,给自行车换胎的许诺注定是又要泡汤了。这真是让人有些丧气。
不过,还是那句话,福祸相倚。我今日虽然破财又遭灾,但压倒了这位萧律同学,着实也算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艳遇。至少,我作为一个作家,能亲身体验如此劲爆的素材,也乃一大幸事。
唔,方才一直慌慌张张,现在仔细看看如此美色,真是连人生都变得更加无憾了。一个人的轮廓怎么可以如此深邃身材怎么可以如此修长露出的受伤那截小臂怎么能如此匀称有力
眉眼怎么可以如此无暇气质怎么可以如此清冷淡漠怎么能将衬衫牛仔裤穿得如此严谨而又笔挺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禁欲系的无上极品
哎,他好端端的,怎么把脸转到那边去了,不别扭吗难道是发现我在看他不可能,我觊觎美色一向是很隐蔽的。
“小李,你过来一下,帮我扶住患者肘部。”一直忙碌的医生忽然冷不丁开口,几乎吓我一跳。
一旁那个唤做小李的护士快步上前,内心的喜悦实在溢于言表。我摇摇头,脑海中很突兀地冒出了“红颜祸水”四个字。
可谁知,一直沉默的萧律同学竟突然开了口:“医生,我不会动的,不需要护士小姐帮忙。”
我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萧同学今日凭他的那张脸蛋横扫校医院,但可惜现下这医生是位大叔,萧同学的特长完全发挥不出来:“不行。接骨时的疼痛不是你说忍耐便忍耐得了的。这是手术,哪里能够如此儿戏。”
“医生,”萧律口吻清淡却很坚定,“我保证不会有问题。若有后果,我会自行承担。”
我有些同情地去瞧被一再拒绝的小李护士。小李护士抿着唇,原本春意盎然的脸上此刻略显凄凉。
“胡闹。”医生大叔明显开始不悦了,“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后果你自行承担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医生叔叔。”见萧律似乎仍不打算妥协,医生也越来越气,我在连忙上前,打算在事态恶化前赶快平息风波。
可是,谁能告诉我,这风波该怎么平息我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觉得为今之计,只剩下转移矛盾了。而现下,这个黑锅除了我以外,还真是无人能背。
于是,我对着医生强笑道:“医生叔叔,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是我平日里将他看得太紧,不许他与任何其他女性靠近。他这骨折就是我误会他与别的女人有接触,胡闹一通才害他摔断的。所以吧,他现在对与女性接触有心理阴影。您看,能不能就听他的”
“那就你扶着”无语至极的医生对我大吼一声,“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每天都在想些什么,简直就是胡闹快扶好,后面还有许多病人等着呢”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萧律坚决不让护士小姐帮忙定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原因虽然未知,但想必对我同样适用。
我张着嘴,尴尬地转向身边的萧律。他只是淡淡地盯着我瞧,情绪莫辨。
一直冷眼旁观的医生终于几欲崩溃:“你们”
我瞬间咬牙闭眼,在医生大叔发作之前,猛地将双手按在了萧律架起的肘部。我能明显感受到,肌肤相接之时,他的手臂紧绷到了一个怎样极致的程度。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这种反应会在很大程度上牵扯伤处吧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仿佛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用来克制对我的排斥。
我胆怯地睁开一只眼去觑他,同时小声道歉说:“实在对不起,你先忍一忍吧。虽然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自己是犯了你的忌讳。可是毕竟治病要紧,等你好了,我随便你罚。”
他突然抬起头,直直望进了我的眼底。我蓦地再次陷入与他头回对视时,那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之中。他定是有什么地方与他人全然不同。
不过这一次,我的表现相当淡定,特别是见他慢慢放松以后,我的胆子便开始越发大起来,连愧意也在与此同时一点点退了下去:“你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连压都被我压过了,只是再摸一摸,也没有多么了不得么,是吧。”
他怔了一瞬,再看向我时,清澈的眼底竟蕴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我还没来得及震惊,便瞥见医生骤然伸来的魔掌。我本能地闭上眼,不去看那残酷的一幕。
两个小时前我还认为,将一个人的手臂砸断是我做过的最大恶事。而两个个小时后我惊觉,与将断了手臂接回去的痛苦相比,把它砸断大约只能屈居第二。
这当然并非从动机上来说的,而是在我比较了二者的疼痛程度后,得出来的结论。因为即使闭着眼,我也还是可以听到他手臂内里些微的碎响,还是能够感受到骨肉碰撞时强烈的摩擦。
其实那时我便该了解到的。与断裂相比,将破碎复合才是这世上最为疼痛的一种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之后萧教授就会发现,对于夏镜这样的同志来说,摸摸小手啦,掏掏口袋啦,实在都是小意思,调戏实在是没有止境的嘛
预告:下一更8000隔日、也就是后天更~
、第九章打击报复
初夏黄昏的微风还是很有些凉意的。我捏着指尖簌簌发抖的医院账单,只觉得自己登时穿越了正翩翩而来的盛夏,直接入了秋,满心的衰败萧瑟之感。
三千块其实真不是多么巨大的金额,可是以我目前的稿费收入,够自己温饱都是勉勉强强,一朝负债,便很有一种永无出头之日的无望感觉。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不想动用老头给我的生活费,而且,我还要在两个月内攒够毕业后那押一付三的房租。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指间的账单却被人应声抽走。我抬起头,正望见萧律同学那张若有所思的俊脸。
我生怕他误以为我准备赖账,急忙解释道:“我今天身上是真的没有带钱,不得已才划了你的卡。你放心,我说过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到底,做人么,还是气节最为重要。只不过”我冲他挤出一个心虚的假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能不能分期付款”
我在心中用意念对他默默进攻:你这个富豪,还要跟个贫困潦倒、为奸人所害的小女子计较么快说不用不用不用了
我发誓,我是真的看到,他那好看的薄唇处已经形成了“不用”的“不”字那个口型。心下正要暗暗欢呼,谁知耳中听到的,竟是一个十分清澈的“好”字。什么我瞪大眼睛瞧他,深切怀疑自己的耳眼配合出现了问题。
接下来,我眼睁睁看着他摸出了手机,然后淡淡问道:“夏镜,是吧。是哪两个字”
“盛夏的夏,镜子的镜。”我机械地回答道,“经管学院四年级。”
他没有抬头,语气也愈发淡漠:“手机号”
我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一个人对一样东西必须要有深入骨髓的热爱,才可能最终勇攀巅峰。比如一些人热爱文字,就当了作家,而另一些人热爱银子,便成了富豪。
我大约就是而面前这位萧同学则正因为对银子斤斤计较、锱铢必较,才成就了如今这般极致低调的奢华。
他那个皮夹的价格,大概够我日以继夜码字码到夏去冬来春又至,没准还要再去卖上半年血,可他却还如此坚决地要做这三千块钱的债主,着实很拿豆包当干粮。等等,他不会再问我要分期付款的利息吧
这世道,为富果真不仁。我顿时想要将他引见给我家老头。想必,这志同道合的两位当代葛朗台定然会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何况,若非他不带学生证,这医药费本来该是可以报销的啊对,报销我突然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了,我能不能麻烦你件事情你看,虽说今日你没有带学生证,但是所有单据我们都是留着的,之后如果你拿来学生证,再补交一下相关材料,我想应该还是可以申请报销的。”
他很是莫测地盯了我一会儿,深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些趣味的光点一跃而过:“我刚从国外回来,尚有许多手续未能办理,怕是不行。”
“入学手续也没办”我顿时泄气。
他有些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最终无情答道:“没有。”
我突然觉得他在诓我:“你既尚未入学,那身份证上写的怎么能是学校地址”
“我是在这里读的本科。”他看上去倒是十分坦诚,“身份证是那时办的。”
可这个回答让我的疑窦更加丛生:“你在这里读完本科,然后出了国,现在却又回来继续读博这可真是一条十分不同寻常的路线。哦,”我忽地茅塞顿开,“你是中途回来做项目的,对吧”
他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我彻底放弃了。这样说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