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晚,我睡得格外沉。
可我还是低估了我家老头。他对银子的关注向来是一路看到小数点后第三位的。就算那两千块钱只被挪用了两个小时,那也至少得付几厘钱的利息,怎么可能让我白白跑掉
被手机吵醒后,我冷眼瞧着那串由8组成的号码良久,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老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终于肯花我的钱了”
“没花。”我同样严肃地答道,“老爹,你查账的水准怎么退步了,还能出这种莫须有的错误”
“夏镜,据说你审计课只考了六十五分,可咱家却要靠这个吃饭。以你六十五分的水平,想必是不记得,查账要关注的不只是账户期末金额,还有期间每个时点的余额。你账户上的金额现在确实没错,可昨晚却变过两回。”
与注册会计师说话就是让人头痛欲裂。我无力继续纠缠:“没准是银行系统当机了,或者电脑崩溃了,反正我没花就是没花。”
老头在那边叹了口气:“小镜,你与我置了四年气,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家来了么”
家我是想回家,可是我哪还有家我静了静,答道:“等我毕业**了,就回去看你,爸爸。”
“有个家等着你,你**什么**”老头不出所料地出现光火前兆,“夏镜,我这周末带小影去北京,你给我出来”
“我周末有事不在北京,”听到夏影的名字,我一阵气闷,直接顶回去,“我还是不打扰你们父女俩的周末了。挂了。”
“你敢”老头吼道,“夏镜,还记得你那个相亲对象么他几次三番要求去学校找你,我都没有给他你的联系方式。你若是不来,我这便立刻给了他,让他去你楼下唱歌”
“你不要给我提那个破锣嗓子的劳什子相亲对象我有男朋友了,武艺可高强得很昨天还单手打退了三个小流氓他要是敢来,我让我男朋友揍得他回不去上海我说到做到”喊出最后一个字,我一掌拍上手机屏幕,将电话掐了个干净利索。
每次都是这样。我用被子蒙住头,只想尖叫。我与老头的和平对话绝对无法超过三个回合。妈妈当年到底是怎么忍受这个暴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预感,萧教授马上就要暴露了。。。从小接受特殊训练,还没过过生日的小孩,真是让人很想虎摸啊,怎么办
、第十八章地主长工
我早该料到,这崭新的一天由老头的电话开始,注定只能向愈发悲催的方向发展。所以,迟到是一个会被逮个正着的。
我保持着那个蹑手蹑脚的开门姿态,对突然推门而出的萧律“嘿嘿”一笑:“萧老师,早啊。”
“夏镜。”他冲我微微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十一点,确实很早。”
我以不变应万变,对他坚持不懈地“嘿嘿”下去。
萧律温和地盯着我:“夏镜,我想了想,昨日你新欠的那两千五百元,只一门助教的工作量注定还不清楚。我这里恰巧有些手稿需要整理,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我在心里默默滴了一回血,“救命之恩,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这额外的工作能不能管饭既要报恩,还没了稿费收入,恩人还是要留我一条命在,才能长长久久供您差遣。”
“这个自然。”萧律抿了回唇,“夏镜你过来一下,我教你用一个软件。”
十分钟后,我盯着那所谓的软件与手稿,欲哭无泪。神啊,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希腊字母还是吐火罗文
“就是这些。”萧律将那软件讲解完毕,指了指桌下齐齐码着的几摞稿纸,“都是我的手稿。夏镜,请帮忙录入成电子版。”
我望着那堆叠起来比我还高的纸垛,只觉得天崩地裂:“萧老师真是信任我啊只是,我刚才粗略一看,似乎全是些极度深奥的公式,且里面的符号我没有半个认识。你的手稿固然工整,可让我这一无所知的人录入,只怕有什么地方一不小心出了错,不仅会破坏您的成果,也会亵渎神圣严谨的科学,以您在物理学中的地位,说不定会耽误人类文明的发展那我岂不成了整个宇宙的罪人”
“没关系。”萧律淡然应道,“夏镜,我记得你说过,对物理最擅长的就是依葫芦画瓢。录入是依葫芦画葫芦,比画瓢还要容易许多。你也不用担心出错,之后我会检查。只是,为了减少错误率,还是要有些激励机制。”
“激励机制”一听就不是个好词,我警惕问道,“什什么激励机制”
“录入一页抵债两元,出错一处罚款也是两元。”萧律平静道,“夏镜,如果你想要还清债务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耽误人类文明的发展。”
“萧老师,”我了然冲他笑道,“你家那个豪门,开的是血汗工厂吧”
无商不奸。出身豪门的果真没有例外。豪门可以研究物理,也可以见义勇为,但是最终,你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他都一定会加倍讨回来。一页两元现在血汗工厂也没有这样的工资率了吧
可惜在地主那里,长工是永远没有人权可以妄想的。我灰溜溜地抱起一摞稿纸,垂头丧气道:“萧老师,那我现在就去录入了。”
“等等,夏镜。”萧律叫住正抬腿欲走的我,“手稿上有一些删改批注的部分,你在录入的时候恐怕要问我。如果不想来回跑的话,我这里有一台台式机,你可以留在我这里做。”
“不要”我连忙惊恐拒绝。已然是折磨身心的工作,我才不要离开自己温馨的窝点,在这个非黑即白的地方受二茬罪,“不要,萧老师不碍事、真不碍事,不就是多跑几趟么,活动活动有益健康。”
萧律最终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可很诡异的,我觉得他此刻看我的模样,就好像如来佛在看着手心里的孙悟空。
果然,两分钟后,我抱着那摞稿纸,灰头土脸地回了到萧律办公室。我恨恨地将稿纸摔回他的桌上:“恩人,您一早便知道,我的苹果电脑装不了那个变态的公式录入软件吧”
萧律淡着一张脸为我搬了把椅子,放在他的座位旁边,然后便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推门而入,手上还捧着个硕大的纸盒。
又过了一会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小熊水杯、花朵靠枕、香薰烛台、茸茸仙人球纷纷出现在萧律整洁而空旷的黑色书桌上,感觉这个世界彻底疯狂了。他他他,他怎么会主动往自己桌子上摆这些他的洁癖难道真的叫我给治好了
最后,萧律将我的人设图集取出,翻到某个一身肌肉的泳装美男页,摊开在我的面前,又顺手从旁边的零食盒中捏了一块牛肉干塞进我大张的嘴巴里,波澜不惊道:“夏镜,工作愉快。”
这工作是完完全全的体力劳动。没有一个字符能在键盘上找到,都要靠一个一个去翻特殊符号表,再用鼠标戳上去,基本相当于最原始的单字印刷术。
做这样无聊工作,不走神绝对不人道。伴随着鼠标枯燥的“哒哒”声,我不时向萧律的方向瞟去。此时我们两个并肩而坐,我只消稍稍动一动,左手肘就能碰到他的右臂。
他正在改试卷。那修长的右手指间,捏着一支价格足够付我一年房租的钢笔。他的侧脸真是毫无瑕疵的英俊,深邃而又立体,认真的时候有一种极其从容的沉静。
亚洲人的眉骨怎么能这样高鼻梁怎么能如此挺拔嘴唇怎么能如此让人想要咳咳,夏镜,收起你那个猥琐的表情。咦,他脸色变红的样子好可爱呀可是好端端他脸红什么
“夏镜,”萧律仍低着头,平声问道,“好看么”
“嗯,好看。”体会美好事物的时候,我一向是关闭大脑、直接用心感受的。所以此刻,我的心便替我的大脑诚实答道,“真挺好看的,居然将图集中的泳装肌肉男比了下去。相较之下,我那本人设简直该羞愧而死。”
萧律手下蓦然传来“咝”的一声。然后,某个倒霉孩子的试卷上便多了一道纵贯东西、且触目惊心的红色杠杠。
可我欣赏美色欣赏得入了定,浑然未觉他的异样,只一边思考一边继续由衷感慨道:“我这人十分保守,即便创作也不喜过分直白暴露。但人性本色,一般来说,直白暴露总是比隐晦含蓄更加引人入胜。可你却是个反例。你看,这图集上的那个美男是泳装,可你却是西装,但我却完全不会想去看他。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比较现实还是因为美貌到了一定程度,便能够超越暴露的效果那么,如果在美貌的基础上进一步加以暴露的话,又是怎样一种”
“啪嗒”萧律手中的钢笔直接掉在了地板上,跌落一地梅花般血红色斑点。
我在那夺目颜色的刺激下乍然坐起,惊恐颤抖道:“萧萧萧萧老师,我刚刚只是陷入了创作的遐思,我不是想调戏您,您相信我,这次真的不是”
萧律没有作声,只是慢慢弯腰去捡地上的钢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真心觉得他耳朵的颜色不是特别正常。
生怕他误会,我只得继续拼命解释道:“萧老师,不信您可以去问莫非,刚刚是我思考创作精髓时的正常态,是一种十分科学的研讨态度,是对美的尊重,您千万别介意。”
“夏镜。”萧律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书桌下面幽幽传来,“我方才说好看么,是想问你,我的手稿上的笔迹你是否还看得明白。”
“”
“叮叮叮,叮叮叮”就在这个极为尴尬的时刻,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拯救了我。
我一把将手机胡乱薅了过来,看也没看便接通放到耳边:“您好,哪位”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紧接着,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娇嗔声音:“姐姐,我是小影。姐姐在忙吗”
我瞬间僵硬,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在忙。”
“姐姐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若不是太过熟悉,我或许会把夏影这句话当作真的担忧,“咱们一家人以后都指望着姐姐,姐姐若是累坏了身体,我们却不知要多么心疼。”
“谢谢。”我再次轻笑了一声,“有事”
“是,姐姐。”夏影委委屈屈道,“我与爸爸周末本想专程去北京看望姐姐的,行程都已经定好了,可是却突然听爸爸说,姐姐周末不在北京。怎么却会如此不巧呢”
“是很不巧。”我叹了一声,“既是专程来看我,却是连行程都订好才告诉我知道,确实是非常非常的不巧。”
我自以为将声音与表情都控制得很是从容不迫,可事实或许并非这样。因为身边的萧律转过头,正略带探究地盯着我看。我实在不想与他对视,于是转开视线。
夏影顿了顿,然后柔柔继续道:“姐姐这些年总不回家,所以很多交际上的事情我便替姐姐应付了。姐姐也知道,咱们这圈交好家族的姐妹们隔三岔五总要聚聚。虽不是多么正式的社交场合,但总是必得维护的关系。咱们女生家的举手之劳,却也能无形中帮助父亲、帮助家族,所以这个义务我很愿意替姐姐尽。所以,这次去北京是为看望姐姐,顺便也见见那些姐妹,正是一举多得。”
“原来如此。”我无声牵了牵唇角,“辛苦你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夏影说着,突然幽然叹了口气,“我只是替姐姐遗憾。这期聚会,我原是想看过姐姐后,叫上姐姐一道去的。我知道姐姐一向不喜这些应酬,可是我听说,这次李家小姐从国外带回来个新男友,而他那里竟是有陆泽哥哥消息的。正因如此,我才急急替姐姐也报了名,却没想到姐姐还是要错过。姐姐,你周末的事情很急吗毕竟事关陆泽哥哥,姐姐就不能挪一点时间出来吗”
直到掌间传来尖锐的痛感,我才惊觉,手中的那张稿纸已经被我攥成了抹布一样皱皱巴巴的模样。我蓦然放手将它丢回桌上,正好对上萧律的目光。
他正十分专注地盯着我瞧,好像在推敲我的每一个神情。我被他看得别扭,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公然打扰他工作。于是,我赶忙站起身来,向他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萧律坐在我的外侧,身后便是茶几,而我的旁边堆着他一摞一摞的手稿,他若不起身让一让我,我是决计无法离开的。可他却没有半分要站起来的意思。我冲他使了几回眼色,还朝门的方向指了指,可他仍然没看见一般,只将我当成了他的一个研究对象。
“姐姐,你也知道,为了让我们的事得到爸爸的认可,陆泽哥哥一直在拼命努力。这些年他出门在外,想想也知道会有多么辛苦。可他不愿依靠夏家,更不想让我担心,许多状况连我也要瞒着。可是,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姐姐与陆泽哥哥的关系也那样要好,想来担心不会比我少吧所以这一次,好不容易发现李家小姐这层关系,我便急匆匆地想叫上姐姐同去,姐姐当真不能过来吗”
夏影软绵绵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药的炮弹,劈头盖脸向我轰来。我顿时没力气再与萧律较劲,只能慢慢做回椅子里。
而夏影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姐姐与李家小姐的关系本就一般,她的这个新男友姐姐更是不认识的。虽说一个电话过去问问也是可以,但总是不比面对面清楚。况且,她们这次回来只待几天便又要出国去了,以后机会恐怕也是不多。姐姐,为了陆泽哥哥,姐姐定是可以改一改周末安排的,对吧”
“知道了。”我勉强使出自己最后一点镇定,“把时间与地址发给我,我若有空会直接过去。”
“我就知道,”夏影甜甜笑道,“只要是有关陆泽哥哥的事情,姐姐便定会来的。姐姐,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爸答应我说,只等陆泽哥哥回来,就把我与陆泽哥哥的事情定下来。姐姐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吧我懂的,姐姐一直关心陆泽哥哥都是为了我好,我要好好谢谢姐姐。”
“不用。”我眼攥着桌沿的指尖泛着煞白,“还有其它事么”
“那就不打扰姐姐了。哦对了,”夏影补充道,“姐姐还记得聚会的规矩吧没有男伴可是不得入场的哦。不过听爸爸说,姐姐已经有男友了,男友还很厉害的,是不是我真替姐姐开心。等与陆泽哥哥联系上,我一定会转告他,让他也来替姐姐开心。姐姐,我真的好好奇呀,姐姐的男友是什么样子的呢不过,姐姐答应了我和陆泽哥哥要幸福,所以我想,姐姐的男友一定能与陆泽哥哥差不多出色,对不对姐姐,我就拭目以待了哦,我知道姐姐从来都不让我失望的。姐姐再见。”
我将断了的电话轻轻放在桌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兀自笑出了声。四年了,她果真一点也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是啊,小时候。她总是能够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只让我一个人长大。
我只比她大了四岁,可是这些年来,我听过最多话不是“小镜,小影只是个孩子”,就是“镜儿,小影她还是个孩子”。她真的是个孩子么为什么在她面前,我从来只觉得自己才是个无力的孩子或许她只是比我有福气罢了。在这个世上,只有有福气的人,才配做个惹人疼惜、有人怜悯的孩子。
“夏镜”
“嗯”我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萧律若有所思的深黑色目光。
他细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淡淡开口问道:“中午想不想吃麻辣香锅”
作者有话要说: 鸡皮疙瘩妹妹又出现了,请汇报各位鸡皮疙瘩出的情况~
夏镜悲催的过去要在萧教授眼前徐徐展开了,不知道萧教授这种心理洁癖男听了能不能受得了
、第十九章势不两立
今日一大早的这两通电话,实在是让我的背字走到了家。我捧着一大盆红彤彤的麻辣香锅刚要坐下,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任清。还没开饭,胃口就要被倒没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多舛的上午啊。
可是萧律也在,该过的场面就是再不乐意也还是要过。于是,我只好放盆立正,再竭力扯出个笑容来:“任学长好。”
“夏镜。”任清温和冲我笑笑,又转向我对面的萧律,“萧老师好。”
萧律对他点点头,并未多话。倒是任清显得十分诧异:“萧老师不是不能吃辣吗夏镜你怎么给萧老师买这个”
他不能吃辣我一愣。是啊,上次吃麻辣香锅的时候萧律就只吃了米饭。我还以为那是洁癖作祟,不想与我在同一个盆里吃饭的缘故。可是,今天却是他主动提出过来的啊。
我震惊地去看萧律,可他直接转向了任清:“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任清点点头,“萧老师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老师给我这次机会。”
“这个项目很适合你,你也担得起,不需要谢我。”萧律平静道,“那边条件会很艰苦,几年都不能回来,你要做好准备。不过,总要在这样的地方磨练过,才会做出真正的成绩。”
“是。”任清又与萧律讲了几句,便告辞道,“那我先走了,谢谢萧老师。夏镜,再见。”
我冲他咧嘴摆手,感到一头雾水:“他要去哪”
萧律平平看了我一眼:“南极。”
我差点把自己呛死:“哈南极他他不是想去美国么怎么变成了南极南极”
“怎么,”萧律淡淡瞥了我一眼,“夏镜,你有意见”
“他都没有意见,我有什么意见”我无语道,“可是南极学校还有这种项目他一个学物理的,到那去干嘛”
“地球物理是物理的一个重要分支,更是南极科考的重点。”萧律没什么情绪地叙述道,“与去美国不同,这个项目不是学校的公派留学项目,而是南极科考的研究项目,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南极科考”我眯起眼睛,“这个不是学校层面的项目吧萧教授,这种级别的项目任清怎么能去申请恐怕要你亲自出面,才联系得上吧”
萧律一脸公事公办:“我与他提过这个项目,他很感兴趣,我便帮他联系了。不过他能被接收,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将萧律那张毫无破绽的脸打量了好几遍:“萧教授,研究地球物理一定要去南极你确定,这不是为了把他打发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
“夏镜,你说得对。任清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是他的品格有问题,总想着投机钻营走捷径。他有能力,却也需要磨练。我认为,南极的项目既能发挥他的能力,更能磨练他的人格。”
“不不不,萧教授,你不要与我道貌岸然。”我连连摆手,“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把任清弄到南极,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