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808
“雪姨还是走吧,让豫亲王看见就不成样子了”
我进了养心殿还没说几句话,咱的顺治小皇帝就下了逐客令,冷冰冰地一挥手,撇过脸去不再看我,这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已长到了我的胸口,脾气却也跟着个头一起猛长,瞧这张脸黑的,堪比非洲猩猩了。
我只得撇了撇嘴,退了出去,走在林荫道下细想起来,其实我真的没有说什么。
“皇上,你不能就只做个孩子吗”
他们闹得实在太僵硬了,我承认多铎做得有些过分,可我终归不愿看到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自私如我,他们双方我并不想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福临眼中带着愠色,声音更寒:“难道在雪姨眼里,朕便只能做个孩子吗”
“我”
他没有给我说下去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的质问我:“那么在雪姨眼里,朕这个孩子还要做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我”我恍惚了一下,咬了咬牙,扳住他的肩膀,“福临,你不要这么偏激,就算时间长一点,多尔衮也不可能活过你不是,而且”
“雪姨不要再说了”他一把挥开我的手,狠狠挖了我一眼,“雪姨还是回去吧,这个孩子朕还要不要做,好像还轮不到雪姨来管的地步”
之后我便被他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这嘴泥吃的,真不爽
一路走过,亭台楼阁,紫禁城里我熟悉得很,根本不怕迷路,熟悉的景,不在的情,物是人非情难耐,嗅着清风中,徐徐吹过的海棠花香,钟粹宫就在眼前了。
钟粹宫当初住进来时,我真是百般的不情愿,多少的泪,伴着点点的红烛淌了下去,消失在梦里烟纱之后。
我在沙沙婆娑的海棠树影的一角,狠命地刨着,一捧一捧的土,伴着泥土芬芳的气味,飞泻在淡淡的海棠花香里,清新地在心中盘旋。
没有人看见我,我渺小地逃避在众人视线之外,只为着我的心,拼命劳作,我知道,如果再不解决,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终于,我的手指碰到了那硬邦邦的东西,我把它翻出来,心中大喜,多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呢,当年因为城破逃亡,我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埋在了这里,我寄予泪痕的地方,它湿湿的,还未干。
打开紫檀木盒子时,竟然有些颤抖,我不禁好笑了起来,这是做什么
自里面取出那枚闪亮亮的泪珠儿,心中一阵阵悸动着,我的命,我的希望全部储藏在这里了,美美地幻化成一曲梦中的绝音,轻轻地融进我的思绪里,有一种撩拨,有一种牵挂
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是我要交给那个人的,一块丝帕,还未绣完的丝帕,原本洁白的丝线有些淡淡的黄,晕散出它沉淀在心底层最深处的记忆,有些耐人寻味的沟壑,横亘在那里,是该填平的时候了。
慈宁宫内缭绕着淡淡的麝香味,有些催人的宁静,像极了大玉儿极力掩埋的心智,又好像暴风雨前那最诡异的夜晚,宁静地,有些叫人催泪而下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大玉儿标准的问话,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却没有融进眼睛里,笑得有些僵硬。
我没有在乎她的冷淡,只是将手中的物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苏茉尔犹豫了一下,见大玉儿没有反应,便从我手中接了去,那一刹那,我看见她眼中些许不满,流露出的淡淡的仇恨之情。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那有些作古的紫檀木盒子,安安静静地躺进了大玉儿削葱般的玉指上。
在盒子开启的一刹那,透过隐隐的泥土的味道,大玉儿震惊了,那条早已失去色彩的丝绢,深深刺痛着她的眼,刻印在她的心上,从来时,少年心性的她,是如此眷恋着帕子上淡淡的痕迹,可如今,人老,心更老,可有些东西却没有在老化中慢慢枯萎,是她依然蠢蠢欲动的心还是追寻渺茫的泪眼
“你是从哪里得来”手上有些颤抖,心中更是多个悸动,她抚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鹰,那有力的臂膀好似挽起巨鼎的神力,载着她的憧憬,徒然间飘忽在天涯彼岸。
我看着她忽变的神色,幽幽开口:“这,是从我的一个好朋友那里得来的,她曾经说,做只鹰,很好,因为那样便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我低垂着眼帘,看不见大玉儿此时的表情,但那道震惊的眸子始终灼烧着我,我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她想要扼杀自己的梦想,她说,让我将它烧掉,她自认为烧了,便可以将一切抹杀,殊不知,心中的千千情结,哪里是一把火便可以了结的。”
“你到底是谁”她突然叫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失了形象的大玉儿,不禁心中一动,泪,便顺着颊边滑了下来。
“玉儿,你认为,有谁还可以替代我吗”
“雪雪”
“叫我小雪吧,我叫燕苍雪。”
这一夜,多铎又没有回来,第二天豫王府却被重重包围了,我从睡梦中惊醒,整个王府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这时我才知道,多铎和多尔衮三兄弟据守了永平城,领着兵马做出了抵抗的势头。
我惊讶得难以接受这件事,这么快,他就造反了他们将自己置于何地又将他们所爱的人置于何地
傻瓜,都是傻瓜
关系一度僵硬,像是龙卷风来临的瞬间,黑沉沉的云卷着束不起的仇怨,覆压在沉闷的大气层之上,剥夺着,大地上一切生灵的呼吸之源。
我不敢看,更不敢去触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碰到即将霹雳的闪电。
整个槐园冷冷清清的,我站在那棵老槐下,默默注视着稀稀松松残泄下来的夕阳,它沉闷地,晃进我的眼睛里,竟然,带出些湿湿的触觉。
豫亲王府被围了整整一天了,家里的男主人不在,所有人也只得惶恐地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大气不敢喘。
管家去跟府外的正黄旗将领交涉,却被冷言冷语拒了回来,整整算下来,府里竟然没有几个男丁了。
“夫人,你说爷他们去哪了”葚儿端了杯茶给我,满脸担忧地问我,好似我便可以解除她心中的恐惧似的。
解除吗我暗自好笑,恐怕告诉了你,你会更担心的吧。
“可不是呢,爷不见了不算,连身边的人也带走了,看着府里空荡荡的。”五儿嘟着小嘴发着牢骚,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呢。
我独自一人出了府,理所当然地被拦了下来,正黄旗的扑克脸简直是举世闻名呢,脸上死板的,扎不出血来。
“让我出去,我要进宫面见太后”我从怀里掏出了块令牌,原本那块可以入宫的牌子在天山雪莲身上,恐怕已经烧化在扬州城里了。
正黄旗看着这块令牌,好久无语,我冷冰冰地开口:“你还要想多久呢我说我要进宫面见太后,要是误了太后的差事,你认为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却把腰板挺得笔直:“夫人可以入宫,但需由奴才护送才好。
我无视他的起身,只淡淡回了句:“你随便。”
没走几步,突然感觉袖子被拽住了,回头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是那如狼一般犀利的眼眸出奇的熟悉,幽幽地,恍惚有绿光闪现。
“等等,我跟你去”多尼看着对面陌生的女人一脸诧异,有些反感地甩开手,大步走去。
我们徒步走着,在繁闹地北京城里,我们很默契地没有选择乘车或是骑马,一路沉默着,两个人各自想着心腹事,都没在意路途的始终,直到
“你跟她,是姐妹吗”多尼先看了口,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觉得,高深莫测
“她她是谁”我不禁问道。
他见我满脸的问号,不禁一皱眉,但还是说道:“从前她的院子里有一颗老槐,在槐树花飘香的季节,她喜欢在树下数着点点清冷的月光,而萤虫却在她身边肆无忌惮的飞旋。”
“从前,她被阿玛宠爱着,阿玛把一生的爱都给了她,即使她不在的几年,阿玛也从没有忘记过她,时常会住进槐园,即使没有她的日子,而槐园也便从盛京迁到了北京。”
“从前“
“够了,别再说了”他无休无止地叙述搅得我心都乱了,原来那么多的不眠夜,他和我一起度过,我的泪,浸润在红烛阑杆之下,他的心,却孤独在漫漫长夜之中,多铎,你等得,苦久了
多尼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我,他好似憋了一辈子的话,要在这一路上吐完,他不顾我的感受,继续说了下去:“好,不说从前,说现在,如果你不是她的妹妹,那为何阿玛将多年的宠爱倾注在你身上如果你不是她的妹妹,那何以如此顺理成章住进了槐园长夜又何以将你为主,护你周全如果你不是她的妹妹,那为何天山来居成了你的产业,那些天山脚下来的客人,通通称你为圣女如果”
我简直处于麻木的边缘,太多太多的情感被钩了出来,追忆往昔的事情本就劳心又伤神,为何偏偏要让我忆起,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
“为何”他突然站定在我面前,抬手握住我的肩膀,如今的他已长到我的下颚,微微抬眼,便可将我整个印入他狼一样充满绿波的眼眸,他几近痴迷地自语道,“为何,你如此像她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她,如果把你的脸蒙上,我不敢肯定是否能将你与她分辨,如果现在你告诉我,你就是她,我想我都会相信的”
看着他几乎迷离的眼却空洞洞望向莫名的远方,好似眼中没有任何影像地直视着我,却能看进我的心底深处。
这双眼,成熟了许多,又陌生了许多
我不禁曲起了手指,像多年前一样,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