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
年中工作会顺利过渡,他去买了块机械表。温文是因为私人交情出手相助,周江回礼,理所当然。再说,他早已想送他点什么。
伯爵altiplano,简洁大方,玫瑰金表壳,有种复古的典雅,价格属于入门级范畴。
周江不盲目追逐奢侈品。东西不是越贵越好,自己喜欢,适合自己才最重要。
温文性格自由,太沉重的装饰品,最后的命运肯定是压箱底。而他本身就流露出华丽耀眼的气质,宝石、雕花、繁复的设计,纯属画蛇添足。这块表中规中矩,正装、商务百搭,不会显得太咄咄逼人,周江希望他能够经常戴着。然后,每天上弦的几秒钟,都能想起自己。
午休,周江直接到公司去找他。
温文新搬了办公室,比他还高出两层,俯瞰整个市中心。他对装修的品味,周江不敢苟同。
走进他的办公室,就像进了三十年代的仓库。磨损的木地板,红砖饰面,天花板上管路裸露在外,漆成铸铁的颜色。写字台厚重得像木工工作台,就那把大班椅看起来还顺眼。
周江指出,至少差了一把椅子。
温文说,「站着谈判,效率更高。」
「谈崩更快。」周江不信。
温文开始耍赖,「想坐,哪里不能坐屁股落地就行。」说着亲自演示,靠着全景落地窗,在地板上盘腿而坐,还看着他拍拍身边,逗狗似的。
周江走过去,但没坐。他们一道将目光投向窗外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温文看得心醉神迷,「这是在金字塔顶端才能看见的,很美吧」
周江觉得,他倒映在玻璃上的笑容也很美。
收到礼物时,温文略感吃惊,「江哥,你怎么知道我明天生日」
周江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69,内涵、好记。
拆开礼物,一看是表,温文有点为难。
「怎么,样式不喜欢」
温文摇头,「摆着好看,只是我这个人,不喜欢被束缚。」打个领带他都觉得喘不过气。
周江教育他,「那证明你还没长大,戴表是成熟的标志。」
温文顺从的戴上,在面前晃了晃,笑着嘀咕,「成熟好贵。」
第十二章:决裂
在周江的心目中,存着一个画面。仅仅是想象,就觉得美好。
画面起源于温文的一番话。
从他居住的别墅区出去,过街就是动物园。
温文很中意。周江不明白。
理由竟是,看猩猩容易。
周江更一头雾水,「猩猩有什么好看」
温文说,「不是我想看,我表妹想看,上次回老家答应带她去的,后来走的仓促,忘了。」
温文的表妹叫做陈免,身世悲惨,是个弃婴。小地方普遍重男轻女,要不是被舅奶奶收养,早没命了。陈免户口挂在三舅家,法律上和温文是表兄妹,其实比他小二十三岁,站在一起,更像父女。女孩从小跟着舅奶奶,乖巧文静,温文内心也是把她当作女儿看待。
周江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温文同意。
于是周江开始想象。
必须是阳光和煦,柳絮轻软的春天。他们走在女孩两边,手牵着手,看猩猩或者,别的更有美感的动物。温暖明亮的光线像狗尾巴草的绒毛,扫在身上令人发痒,他们都笑容洋溢。
大团圆结局,字幕在这时出来,谢谢观赏。
转眼快过春节,温文今年准备回老家。
有了计划,就要推进,周江知道,提出要同行。
过年,带个男性朋友到家里去温文隐约觉得不妥。
周江说,「我沿海跑得多,上游还没去过,就当观光,顺便看看有什么好的投资机会。」
人对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总是怀着依恋之情。
说起观光,温文来劲了。在他的心里,老家虽然经济不发达,但湖光山色风景清幽,美食更是一绝。以前,他不认为周江会感兴趣,从来没在他面前提。忽然提起来,刹不住车,五花八门,罗列了一堆,说要带他吃个遍,连周江麻辣甜鲜喜欢什么口味都调查清楚了。
周江听着新奇,想知道,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他这株奇葩。
不过,这还不是他的终极目的。他想,温文这次回去,跟老人见面,肯定要旧事重提。温文是老人家带大的,心里有个权威在那,自然不好忤逆,但周江是外人,跟他敲敲边鼓,红脸白脸配合演演,说不定能说得老人动心。来时两个人,回去翻倍。
温文与他不谋而合。跟排练商务谈判似的,把说辞都拟好了。
结果,临到走时,变故陡生。表妹没见成,去见表哥了。
又是陈续。
上次炸金花,温文狠狠数落了他。
「人家合伙做笼子,你这只肥羊还大大咧咧往刀口上撞,敢情放的不是自己的血,觉不出疼。」
温文可是心疼了。他是做企业,又不是开印钞厂,一分一厘都是辛苦赚出来的。吃了用了,也就罢了,当是拉动内需,往水里扔,他可不答应。
陈续听了有些触动,类似牌局,再也不参与,动起了脑筋。可惜,动的是歪脑筋。
小年夜,温文在看守所见到了他。
陈续开地下赌场,被人举报,抓了个现行。
东意的法务总监是a市本地人,温文给他打电话时,人家正在吃团年宴。听说出事,放下筷子就赶了来。
温文说,「颜律师,很对不起,今天晚上算加班,给你开三倍工资。」
初入江湖时,温文记得在哪听说过一句话,成功人士,身边要有三个人,一个好老师,一个好律师,和一个好医生。颜律师就是那个好律师。他研究生毕业来温文帐下,稳坐法务总监,是元老级人物。两人惺惺相惜,走到今天。
颜律师说,「温总,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来的,谈钱就俗了。我刚才了解了下情况,你表哥是现行犯,稀里糊涂的把笔录也做了,什么都招了。现在法制健全,人证物证俱在,做无罪辩护很难,小案子,也不值得花那个力气。我有几个同学在法院那边,你看什么时候,我们去走动走动,弄个缓刑简单。」
温文点头,「我想跟我表哥单独谈谈,毕竟,这是他的案子,我不好越俎代庖。」
颜律师理解,「我跟值班领导沟通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温文进去探监的时候,心情是沉重的。他想,陈续来a市投奔他,他把人照顾进局子了,还要判刑,怎么跟亲戚交代尤其是陈续的老婆,跟温文同班九年,对他处处照顾,温文从小就是叫姐的。当初陈续过来,她千百个不同意,说城里复杂,怕出事,如今竟一语成谶。
陈续坐在椅子里,脚翘在桌上,优哉游哉。他知道温文有办法弄他出去,心里一点不慌。看守所里的超市,烟、茶、零食都能买到。他手里有钱,在服刑人员里充大哥,日子相当滋润。
温文看他没事人的德行,再想到自己的担心,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是什么,一股无名火起,默然入座。
陈续说,「温文,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今天都二十九了,再不走,赶不及回家团年了。」
温文心想,原来他还惦记着回家。他给陈续点了支烟,缓慢开口,「哥,你听仔细,这次你篓子捅大了,过年回不去了。」
温文去办保释,人家只同意初一、初二放出去两天,还要在本地随时听审。
陈续呼出一口烟雾,笑了,「小狗子,又忽悠我上次不是交了钱,认了错,就让走了吗这次我都在看守所待好几天了,够了吧。」
温文尽心尽力帮他,还要遭他骂,脾气再好,也有点忍不住了,「哥,你懂不懂法你上次是参与赌博,现在是以营利为目的组织赌博,性质都不一样,要坐牢的。」
坐牢两个字把陈续镇住了,他把脚从桌上拿下去。
「温文,我不管,反正你要把我弄出去。」
温文好笑,「监狱又不是我开的,我凭什么把你弄出去我跟律师谈过了,争取判缓刑,但是开庭之前,你还得在号子里蹲着。」
「不行」陈续反应剧烈,「你不是认识很多领导吗你去求人家开个后门,让我出去」
温文明白他的意思,脸色骤变,「陈续,我看你是玩邪了。你自己犯的错,自己扛,怎么要别人承担责任我就是跟人家关系再好,也不会帮你开这个口。」
以前,温文是跟着陈续满山坡跑的,对他唯命是从。现在关系倒转过来,陈续不能接受现实,「你小子,有几个钱,了不起了是不是我以前帮你打了多少架你忘记了」
温文说,「你既然提以前,那我更不能纵容你了。反正,我能做的就这些,接不接受,你自己看着办。」
陈续叼着烟,眼睛瞪着他,猛地站起来,越过桌子逮住他的衣领,「你敢你害我进了号子,我爸绝不会放过你」
大舅不怒自威的面孔自温文脑海中滑过,尽管过去许多年了,仍令他内心颤抖。他压下那阵没来由的恐惧,淡然道,「我现在大了,他能拿我怎么样」
陈续冷哼,「你别他妈忘了,舅奶奶还在老家,她今年九十出头了,下床还要拄拐杖,陈免才八岁,自顾不暇,还顾得了她要不是我爸带头帮衬,她们饿死都没人管」
一想到老人和那小丫头,温文心潮起伏,几近哽咽,「我自然会把他们接来供养。」
陈续语气阴鸷,「你别想得太美了,温文。我要真坐了牢,我爸会让你进门你别以为自己好大面子。没错,在这边,你是大老板、总裁、董事长,风光无限,可是回去,你他妈还是那个没人瞧得起的狗杂种」
僵持之中,温文的神情彻底冷却下来。他逐个掰开陈续的手指,退开两步,整整领口,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的点了支烟。
利用这段时间,他做了个决定。
温文说,「陈续,你还记不得,初中的时候,我们都爱看射雕」
陈续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关射雕鸟事」
温文说,「那时候,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黄药师要把所有的弟子都赶走。现在,我明白了。瓷器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再也修不好了,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只能整个扔掉。今天就是这样,我把话说死,你以后别再找我,我不会再管你,也不会再管陈家的任何一个人。咱们江湖不见,你好自为之。」
温文说完,举步离开。
陈续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绝情。
「我提醒你,黄药师后来后悔了。」
温文站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越过肩膀冷眼看他,「你在牢里有时间,好好看看,是谁先后悔。」
这个年温文过得难受。他大舅千里迢迢杀到a市。人在公司蹲守了多久,温文就在无愁地里躲了多久。每天打电话问艾森,走了没,倒像是他也被收监了。
足足两个月,陈续的案子判下来,他大舅才撤兵。临走时撂下狠话,此生别想活着进家门。
听说他出狱,周江前来探望。
天天在别墅里闷到长蘑菇,温文提议,找个地方散散心。两人就近去了动物园。
他们沿湖漫步,天鹅在湖里红掌拨清波。迎面走来的是情侣、带孩子的,两个熟男夹在中间,显得突兀。
周江说,「上次那事情我帮你打听过了。没想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还真不好证明。你户口不是迁过来了吗现在户籍信息还没联网,要是迁出记录没有了,就说不好了。」
温文道谢。表情封闭,看不出任何打算。
周江猜测,「还扯什么黄老邪,其实,你已经后悔了吧」
他说对了。温文出门就跟颜律师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去法院走动。最后判二缓一,只要陈续在这一年里表现良好,就可免于牢狱之灾。当然,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家里人并不知情。陈续没他撑腰,留在a市已是无趣,跟随父亲返乡。
温文说,「后悔也得忍着。人犯了错误,就要纠正,不能一错再错。他变成这样,都是我惯出来的,正好借这个耳光,让他清醒过来,痛改前非,我也要自我反省,总结教训。」
周江不甘心,「你舅奶奶和那丫头呢真不管了」
温文竟然笑了,笑容苦涩,却带了丝精明。
「放心,我三舅没大舅那么顽固,我一直悄悄给他打款,托他照顾。但是近两年,我本人肯定是回不去了。老人年纪大了,家里吵得翻天覆地,对她身体不好。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后来,周江总是想。
如果那年,没有这件意外,一切会否如他所想,圆满落幕。
第十三章:新世界
老家虽未成行。但谁也没料到,就在数月之后,他们去了西边更远的地方。
欧洲。
起因竟是一条皮带。
认识周江以前,从温文的衣着上,向来看不出他是集团总裁。有时,他穿得像大学生,有时像小痞子,有时像摇滚歌手。他长得好看,身材出众,什么奇装异服套在身上,都还像话,有点百变郎君的味道。
这几年频繁出入正式场合,温文不好意思再穿得太随意,终于改邪归正,西装革履起来。
周氏集团纺织工业起家,现在仍是高档面料出口大户,周江对时尚,尤其是正装很有心得。
他走进温文的办公室,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今天来东意,是出于公务。东海风电项目终于审批通过,预计三年内完工。两家是合作企业,协调会之前,周江私人先上来打个招呼。
温文靠坐在写字台边缘,拎着听筒,讲电话,手指将电话线缠绕成圈。
周江站在那里,想了一会,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皱眉头。
温文穿着海军蓝西装,外套敞开,白衬衫塞进裤子,腰间赫然一个金灿灿的大h,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讲完电话,温文放下听筒,仍然靠坐在桌边,转向周江,笑,「江哥,行政部门刚通知我,说你已经大驾光临,让我去接驾,没想到,你直接来觐见了。」
周江省去回答,走到他跟前,两根手指穿进去勾住他的皮带扣,拉向自己。温文毫无防备,被他带得滑下办公桌,差点直接滑进他怀里。
周江提着他的皮带扣,「说,爱马仕给了你多少广告费」
低头看见那个大h,温文心知出丑,「女朋友送的,回头我问她。」他也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周江讽刺,「不错,傍了个富婆。」
温文望着他笑,「就算不是富婆,跟我在一起,也成了富婆。」
这几年,他比起初遇之时,变得更加老练圆滑,就只有对女人的品味依旧糟糕。似乎,他故意对身边优秀的异性视而不见。周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好多次,他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江放手,「有备用的吗我弟不能这么丢人。」
温文撒娇似的埋怨,「你都不送,怎么有你弟又不懂时尚。」
本是句玩笑,却点醒了周江,「你对时尚感兴趣」他还以为温文在打扮方面有自己的主张。
温文退开两步,上下打量他。毫无疑问,周江是个富有魅力的男人。虽然没有出挑的英俊,但仪表堂堂,从容沉静,举手投足优雅而不做作,由内自外散发出大家风范。若说温文是颗裸钻,具有无限的可能性,那他已经切割妥当,作为主钻,端正的镶嵌在王冠中央,每个角度都流光溢彩无懈可击。
温文从来没注意过周江穿什么衣服。他想大概是因为,西装穿在周江身上,实在是太服贴,已经与他本人融为一体,只为赞美他,烘托他。试想,谁会在观赏名画时,注意到画框呢,即使是精雕细琢的画框
温文一直认为时尚是女人和娘娘腔的世界,但如果绅士风度也包含在内,他倒愿意入市。
他勾起嘴唇,「一门课,学生喜不喜欢,关键看谁教。周老师要是肯倾囊相授,我就感兴趣。」
一个计划马上在周江心里成形,「要我带徒弟可以,一个月脱产学习,敢不敢报名」
一个月度蜜月啊温文暗自嘀咕,却又心痒。他这人会玩,可他更喜欢别人带着他玩。
「没问题,什么时候开班」
周江说,「先把假请好。」
让温文想想,体系文件里,他的请假条,该给谁签字
电话响起,是行政打来的,提醒他,会议还有五分钟。周江非让温文把外套关上,遮住那个皮带扣才放他出办公室。
这天的夜晚,月朗星稀,风里有缱绻的暖意。
写字台上躺着两张机票,周江的手指像演奏滑音,从光洁的纸面上滑过,滑向键盘,拨通了视频电话。
其实,周氏集团旗下有专机。但周江不希望把这次旅行搞得人尽皆知,处处有团队接应,那就变味了。他只想携自己的源氏公子,悄然离去,远走高飞,如同私奔,在异国他乡,湮没于芸芸众生,心之所向,形之所至。
画面接通了,老头子坐在餐桌前,手边是华尔街日报,现在大洋彼岸还是早上。
周父调整好角度,「说。」
周江开始背诵他早已准备好的陈词,「董事长,我有个想法。咱们周氏集团作为业界翘楚,应该更多的承担起社会责任,响应国家号召,深入推进企业员工带薪休假政策落实。」
知子莫若父,周父撇开花架子,直击要害,「想请几天」
周江回答时带着忐忑,「一个月。」他顿了顿,加上,「我十年没休假了。」
或许是因为后半句,周父没有立即否决,「工作怎么办」
周江说,「已经部署好了,不会落下。我主要是宏观调控,现在网络发达,千里之外,也可以运筹帷幄。」
说完,他开始默默祈祷。
周父考虑着,从他严厉的面容上,读不出任何信息。
最后,他说,「行。」
周江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说,「邀请章龄陪你去。」
章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