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木桌前坐下。雪瑶远远打量着她。一袭清澈的翠衣。犹抱琵琶。弱柳扶风。不必近看就知是个有几分才情的落魄女。
曲毕。还未等绿萝端着托盘來领赏钱。雪瑶指着那姑娘。高声向老板娘道。“让她过來。其他人都散了。酒钱算在本公子身上。”
“这。”老板娘一脸难做的神情。“恐怕不好吧。”
“当”地一声。足有五十两银子扔下。雪瑶不屑。“不想做生意了吗。”
“沒。沒。我这就去。”一看见白光闪闪的银子。老板娘顿时变了语气。一边恭维雪瑶。一边笑脸送走了其他客人。看见站在原地毫无动静的绿萝。又催了句。“公子叫你呢。还不快去。”
“你就是绿萝。”居高临下的语气。雪瑶轻摇小扇。
“是。”绿萝走了过來。抬眼间。轻淡的眸光。看不见惧色。亦沒有讨好。
雪瑶仔细端详着她。并不妖媚的容颜。淡雅清流。饱含的。是坚强。
初闻曲。已入神三分。再见人。清婉自高绝。
突然。雪瑶好希望眼前的绿衣女子只是一个惑人的妖女。他。不过暂时的迷失而已。可她不是。而他。自有为她停留的理由。
世上鲜花本就繁盛。有的妖娆多姿。有的清绝出世。争奇斗艳。为的。是等來一个惜花人。
相貌。出身。才华。性情。比自己娇艳的。不在少数。
那样一瞬。雪瑶突然觉得。自己输了。或者。她从來都沒有赌的资本。
聚起涣散的心神。雪瑶仍显得凌傲。带着挖苦的意味。“最近和王爷走得很近啊。想攀龙附凤。”
“绿萝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她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愧。
“是吗。呵。”面上一声冷笑。心间几分凄然。“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慕容谦就是北翎的堂堂镇北王。”
其实雪瑶知道。即使不是权贵。美人环身。他也有这样的本事。
精致的容。邪柔的音。幽微的情。潇洒的意。什么样的女人。才能不为所动。
“我的确与慕容公子相识。不过。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其他的。姑娘大概是想多了。”忘记掩饰的脆音。无以掩饰的在乎。绿萝很容易辨识出她的女儿身。她。大概就是他的那位祸水了吧。
萍水相逢。当初。雪瑶也以为。自己和慕容谦不过是萍水相逢。过客一场。现在。弥足深陷。不可自拔。所以她绝不相信。眼前这个容颜清婉。又才情满腹的女子。会和他有君子之交。
可无论是宠辱不惊的话语。还是清澈如水的眸光。绿萝实在坦然。坦然到竟找不出借口。虽然羞辱人的时候。并不需要理由。但这样一个女子。就站在她面前。即使单弱。那种散发出來的清高气质。她自愧不如。想摧毁。都失了勇气。“既然如此。就请绿萝姑娘离开洛阳。”半响。她只说出这一句。
“为什么。”
本以为自己已做了退让。对方该要感恩戴德才是。可一个反问。雪瑶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为什么呢。难道要说自己的男人看上对方。自己比不过。所以用权压人。硬逼人家走吗。
这样的理由。荒谬可笑。怎么说得出。
“虽然我也想到别处看看。但我自小生长在洛阳。现在还不想走。”绿萝又说话了。简短而坚定。
雪瑶很不喜欢眼前这个弱女子的态度。太淡然了。更衬托出她的心虚和焦虑。不想再找什么理由。自己是王妃。高权在握。就算她占尽天下道理又如何。当即。迷离的眼眸凝成厉色。“我告诉你。本宫面前。轮不到你不想。明天就走。如果本宫再看见你。后果自负。”
“这样太霸道了些吧。用驱赶别人的方法來留住一个男人。能留多久呢。”
不得不承认。雪瑶正面对的这个女子。通透无比。句句都戳在软肋上。酸疼。却说不出什么。这样的情况。诉诸武力。大概是最后的途经了。
起身。五指成爪。须臾间。雪瑶狠掐住她的脖颈。低迷的声音漫布了死亡的气息。“如果不走。便死在这里。”
绿萝被雪瑶挟制。洁白无瑕的面容因呼吸急促显出红晕。清雅绝尘的神情也流露出紧迫之色。
依雪瑶练过唐门针的功底。只要继续加力。毁掉眼前这个清美伶人不过分秒之间。不过她突然收手了。“记着本宫的话。赶快消失。还有。别告诉他我來过。”冰冷的无奈。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隐沒于街市。
输了就是输了。她杀人不眨眼。但因为这个。对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还沒卑劣到那种地步。虽然妒火攻心的时候。理智离她遥远。
玲珑剔透。俊俏无双。街头巷尾。游荡徜徉。
闲走在洛阳街头。冰天雪地挡不住繁华热闹。來來往往行人不断。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无。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思一谋。一举一动。都只为了一个男人。
忧虑着权名富贵今朝休。畏惧于恩断义绝明日來。
这样。好累。
突然怀念起和十九哥一起的贼盗生涯。虽然时时都有锒铛入狱的风险。她却从沒怕过。因为十九哥就在身边。
呵。十九哥。那个为了公主殿下离弃她的好师兄。现在还想來做什么。
冷风灌在衣襟。无心感受冰冷。漫无目的地游走。抬眼看时。离庄肃王府已不远。直径走上前去。才令守门的侍卫去通禀。忽然又觉得不妥。
几个月前。一个大好少年就在身畔。她断然毁约。为了他。也为了荣华。不顾执子之手的诺言。忘掉寻父慰母的志愿。现在回头。岂不自讨沒趣。
转身要走。慕容诠正奔出府门。一声“雪姐姐。。”。荡漾在冰冻三尺的空气中。
朔风吹得面庞麻木僵硬。挤不出丝毫笑容。雪瑶只平淡道。“打扰你了吧。其实我沒什么事。”
“不打扰。”慕容诠连忙接话。挡在她面前。恐怕下一刻。她又走了。“我正要进宫看母亲和秀姨。已经备好车了。要不要一起。她们都想你了呢。”
“好啊。”雪瑶竟一口答应下來。当然不是为“她们都想你了。”见过几次面啊。她们大约都不记得有她这个人吧。
和慕容诠一同上了车。车里燃着小火炉。沒有阳光。也顿感暖和下來。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带她忘却眼前的困境。哪怕是暂时的。去哪儿也都可以。
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容背后。不快乐。是那么明显。可他。却最好什么都不问。
“今年冬天这么冷。却还沒下雪。真是奇怪了。”慕容诠随便说着些别的事。想要哄她开心。
“这么盼着下雪。等下了雪。一起玩打雪仗呗。”身上暖了。言语中。也有了热情。
已为人妇。虽然知道和小叔子走得太近难免落人闲话。可那又怎么样呢。慕容谦那么多知己情人。她不过和他的好皇弟玩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遇到的人太多。在惜她的。太少。和慕容诠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也沒那么糟糕。
“行啊。还沒见过雪姐姐在雪中的傲然英姿呢。”
“你该唤我声哥哥~”一挥折扇。她落得潇洒。
宫车一路前行。车上的人。总算暖了心神。
冷冷清清的长寂宫。不知何时。已多了些衣着华丽的侍女。有的洗衣烧饭。有的端茶奉水。仿佛“长寂”两字不知去往何方。
及至院内门前。开门的。还是谢秋颜。只见她一袭暗紫华衣。眉目炯炯。面上也愈发圆润了。看到慕容诠和雪瑶。连声亲切招呼着。进了门。屋内的一应陈设也与从前大相径庭。茅草席变为锦绣榻。残缺不全的杯子换成整套的青花陶瓷。还有之前灰暗的墙壁。也粉刷一新。这俨然一位贵妇的闺房了。
眼前的一切。只有一种感觉。。旧貌换新颜的重生。
也是。儿子封了王。母亲怎还能如此简陋。
在榻上坐了。一个侍女奉上茶來。几句寒暄过后。谢秋颜慈爱道。“诠儿。去看看你秀姨吧。这几日。她身子不舒服。就盼着见你呢。我和王妃这儿说几句话。”
慕容诠看向雪瑶。迟疑一下。似是询问她的意思。雪瑶微一笑。“快去吧。”
随着慕容诠的远去。房里一时安静下來。少许时候。只听谢秋颜道。“这儿的龙井不比镇北王府。恐怕王妃喝着不习惯的。”
“这茶清新甘甜。还不错。谢姑姑何必妄自菲薄。”听不出她的意图。雪瑶无关痛痒地回了。
“茶是好茶。不过。王妃天生贵胄。恐怕不适合。”
雪瑶抬眉看她。幽幽淡淡。什么也看不出。“本宫不介意。”
“可世事有度。太随便。可就辜负了。”放下茶杯。谢秋颜仍旧含笑。
“呵。”一声笑。雪瑶不作理会。继续冺茶。心里已然升起不快。
随便。辜负。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她和慕容诠。
见雪瑶不语。以为是她心生愧疚。谢秋颜客气几分道。“其实。与王妃相识一场。我甚为感激。也时常想念王妃。只是。王妃毕竟已为人妇。就不必这样关心诠儿了吧。”
听了这样算是委婉的警告。雪瑶心头火起。直言就道。“谢姑姑。本宫和十爷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一同來往。不过朋友之谊。本宫不觉得有什么避讳的。”
现在让她少來关心。当初找儿子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些。
“王妃坦荡。这自然是好。但人言可畏。为了您。也为了诠儿。还请三思。”谢秋颜仍是轻声柔语地劝。
“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宫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相信十弟也是一样的。”撂下这一句。雪瑶起身便要走。刚启步。还不忘刻薄一句。“本宫和慕容诠认识的时候。还不知谢姑姑在做什么呢。”
浓重的火药味蔓延开來。两个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不想。谢秋颜仍是平静的语气。“唐姑娘沒嫁进王府前。又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