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使节。”慕容莲上下打量起罗阳。挑一抹悠笑。正色道。“既然是使节。那就该去谒见皇帝。私闯禁宫。南楚所谓礼仪之邦。难道都是这样沒规矩。”
罗阳又是一欠身。不卑不亢。“人命关天。罗阳救人心切。请公主恕罪。”说罢。大步走向雪瑶。轻抬起她的右手。掀开宽大的衣袖。腕上伤口狰狞。已经有些化脓。还泛着冻伤的青紫。原本柔滑的掌心。点点深红。尽是尖针刺穿的结痂。清朗如天地。罗阳的眉间也不禁深深锁起。这样一个弱女子。被伤到体无完肤。究竟是自作孽。还是天难恕。一时间。他竟不知从何处探脉。取出保元丹。小心翼翼撬开她的丹唇。使她含上一粒。而后转身向慕容莲呈上国书。“这是我皇的书信。请长公主念着两国邦交。慎重考虑。”
慕容莲接过來。随意看了看。轻笑道。“一车云锦换一国公主。南楚皇帝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还请长公主高抬贵手。”淡雅清传。罗阳虽低眉。却丝毫沒有谄媚之意。
“就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慕容诠在一旁帮衬。
“本宫不是圣人。更不是菩萨。她谋害九哥。挑起两国战事。不能留。”深厉的眸光落在雪瑶身上。慕容莲寸步不让。
“可北翎南楚连年征战。民不聊生。这难得几年平静。也算是雪瑶的功劳。不如将功抵过吧。更能彰显北翎之大国风范。将來南楚必定感恩戴德。”无望似又加深一份。但罗阳知道。他不能放弃。他若放弃了。那个俏颜如花的女子。便真的无望了。
“罗阳。不要再说了。沒用的。”低弱的声音似云端飘來。不知何时。倚在慕容诠肩上的雪瑶已苏醒过來。正值高升的旭日暖光射入她的眸子里。一瞬被乌蒙吞沒。只落了满地哀伤。
“雪瑶。。”。两个男子纷然看向她。一个关切。一个悲怜。
空洞的眸光与他们相对。雪瑶惨淡一笑。“我自知命不多时。也不奢望能平安离去。只求死后。尸身找个不知名的地方埋了。不留北翎。不去南楚。一抔黄土就好。再不要随风漂泊。”
“雪瑶。不要再说了。雪瑶。。”慕容诠抱着她。紧握着她的手。玉人在怀。是如此真实。可她的凄绝哀怨。他却无能为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做女人。”眼底似有晶莹。眸光只向远方。须臾。雪瑶又看向慕容莲。“莲公主。我真的好羡慕你。你有好家世。好父母。还有一个好哥哥。曾经我也有。可最终都失去了。希望你比我好。其实你一定会比我好的。因为我从來都太傻。呵。。”一声苦笑。她合上双眸。仿佛等待命运裁决。
许久许久。久到午后大地洒满流金。久到昨夜冰雪汇成小溪。慕容莲终于开口了。平静中一丝无奈。“你走吧。在本宫沒改变主意之前。快走。”
“谢谢莲公主。”慕容诠破愁为笑。连声答谢之余。不由兴奋地看向雪瑶。“雪瑶。太好了。”
“多谢长公主。”罗阳拱手长揖。淡淡一笑扫冰雪。
只有雪瑶。依旧明眸暗沉。那一瞥精光。藏得深不见底。慕容诠半扶半抱着她走出这阴晦地狱般的小屋。走过莲公主身旁。她轻轻道一句。“谢谢。”
阳光直接洒在惨白的脸上。刺得那一双黑眸连眨多次。仍觉酸痛炫目。是她在黑暗中逗留得太久吗。以致根本见不得光了。
加注在身的铁链终于打开。手脚一阵轻松。朔风吹來。寒意丛生。心底那暂时的愉悦。不为所动。眼前仍觉有鬼影闪动。但无论如何。一切黑暗就要过去了。明媚的光。于四周荡漾。曾经失去的一切。就在前方。
身侧。慕容诠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为她披上。系好。淙淙暖意。是真切的情。
穿过亭台翠宇。踏尽灰砖红瓦。终于走到那重重高墙的尽头。一辆马车。不算华丽。已在宫门口停滞许久。
马车前。三人停下。商量何去何从。
“雪瑶。你身子弱。跟我回庄肃王府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抱着雪瑶。慕容诠很认真。心里的无尽柔情。呼之欲出。
雪瑶笑了。很轻。很浅。却是真。修长见骨的五指抚过慕容诠英俊初成的面颊。似有不舍。“你是个好男孩。我却是坏女人。对不起。”
“那你要去哪里。”慕容诠紧声追问。
“南楚。”清弱的声音。单薄的身姿。她的决定不容置疑。“那儿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可南楚皇帝根本不在乎你这个女儿。才用一箱绸缎來换人。他考虑过你的生死吗。你怎么能再回去。”一时情急。慕容诠口不择言。
原來。她才值一箱绸缎。
早就想到韩平治并不在意所谓父女亲情。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语。心上。还是苦楚一颤。
“我知道。”表面。她依旧是不肯认输的淡然。“我本就不需要别人在乎。因为这个世界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可是。雪瑶。。”慕容诠还想再说些什么。雪瑶已经挣扎着自己站在地上。打断他道。“我去意已决。诠。认识你。很开心。祝你找到真正值得爱的好姑娘。”
挣脱了慕容诠。双足踏在地上。膝盖却又使不上力的颓然。正要勉力支撑着向马车挪去。罗阳已快步走來扶她。
“放心吧。雪瑶不会有事的。”罗阳扶住她纤弱的臂。转向慕容诠。算是一句宽心。
周身无力的雪瑶总算找到一个支撑。倚靠在罗阳肩头。腿上仍无力向前。罗阳见状。迟疑片刻。一把抱起她。缓缓上车。
“雪姐姐。若有朝一日。我权倾天下。更胜九哥。你可愿为我停留。”身后。慕容诠的声音响起。肆无忌惮。带着最后的炽烈。也是无助的哀伤。
“我不知道。”雪瑶不由自主抓紧了罗阳的衣襟。轻声耳语。算是回答了他。
登上马车。置身于柔软的坐榻。捧了小暖炉。少年的披风仍旧漾着柔波。只是心。寒凉一片。了无人烟。
掀起车帘回望。慕容诠还在痴痴地企望。就像每次送她离开一般。他都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两指收回。布帘放下。她正身坐好。怔怔看着前方罗阳的背影。
这条路。根本沒有回头可言。所得的自由。不过为了进入另一个金玉之地。
镇北王府。明景轩。
寂寥冬日。去了飞鸟。凋了庭花。连府里的下人。也轻手轻脚。安静得出奇。
桌案前。慕容谦仍是批阅公文。眉宇阴暗。深浅难测。肖如风立在门。不停地向外张望。欲出而不得。
远远地。望见那一袭亮白嵌菊华裳。肖如风本想迎上去。回身看一眼慕容谦。想起他说的今日不得踏出明景轩半步的命令。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那人缓缓踏來。
“莲公主。到底怎样了。”隔着丈许。肖如风遥遥相问。
慕容莲却不急着答话。闲然走來。看他一眼。“九哥都不急。你这样着急干什么。”说着。继续走入内室。
“处理了。”慕容谦抬头。微蓝的眼眸。幽深如瀚海。平静无波痕。
“嗯。”慕容莲微微颔首。雍容淡雅。一切如常。
“好。真好。”沒等两人再说什么。一旁的肖如风开口。透出些许悲色。“王爷。王妃之前让末将给您带句对不起。她说一定要等到事情都平息后再告诉您。不然您会笑话她。”说罢。也不管什么礼节。直径扬长出门。
“哎。。”慕容莲本想叫住他。临要出去。又止住步子。回身看向慕容谦。只见他手上的笔。已掉落在桌上。墨迹斑斑。棱骨分明的眉宇微微皱起。明明想要展开。却不自觉地拧在一处。
“九哥。”慕容莲走近他。柔声低唤。
“嗯。”慕容谦应声。欲挤出一个潇洒的笑。何其艰乎。强闭上眼眸。似要排解心底重如千钧的压抑。“尸体呢。”
她既知错。又何苦与他赌气。她到底在争什么。
难道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吗。
而他的心。为何这样痛。似沉入冰湖。又似烈焰炙烤。
“我也沒说她死了。你们都沒听我说完。反应就这么激烈。要是真的杀了她。你们是不是都要反过來怨我了。”慕容莲摇摇头。一双亮眸看着他。淡淡婉言。“我把她放走了。”
那一瞬。阴霾似忽然被柔风吹散。天朗地和。眉间的褶皱也松开了不少。原來。他是如此的在乎。只是语气里仍带了几分沉郁。“为什么。”
慕容莲将国书递了过去。“南楚都來要人了。咱们北翎也总得给个面子吧。”
接过那金灿灿的小册子。慕容谦随手翻看两眼。不满中带着戏谑的意味。“才一车锦缎。这买卖也太赔了吧。”
“什么一车锦缎。也就一箱纱绸。那个韩平治。真是奸商。”有些无奈。慕容莲也抱怨一句。
“啪”地一声。慕容谦将国书扔在桌案上。不轻不重。“亲生女儿就这个价值。他们南楚人。真是个个心狠手辣。”沉默片刻。又道。“她是跟十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