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骤然起身。衣袖一挥。桌上的茶杯连同小盆景一并碎在地上。尸骨不全。铃音尖脆。“可你呢。承诺了要一辈子爱护我的好哥哥。我被人辱打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关在阴暗刑房的时候你在哪。王府雨夜。弃我于不顾的又是谁。为了攀上宁和公主。你可也是煞费苦心啊。”
“那件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况且。如果你早点离开他。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雪瑶的刺激下。唐桀也不由激动起來。
“这么说。都是我自作自受了。”雪瑶盯着他。眸光凄厉。忽而又笑了。形似疯狂。“呵。好啊。我自作自受。我贪慕权贵。我还卖身求荣。满意了吗。。不过。师兄你这么高风亮节。你敢说你和韩若兮在一起就从來沒考虑过她的公主身份吗。”
沉默片刻。唐桀认真道。“我沒想过她不是公主会怎样。但我爱她。并不因为她是公主。况且我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师父的教诲。可你呢。”
和若兮在一起。是心的感觉。想保护那份柔弱。可其中。也有另一份不能说的原因……
“少和我提师父。唐门老祖固守三纲五常。从來就沒有像对你那样平等对待过我。要不是你的好师父。我怎么会无缘内功。怎么会只懂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会一次次被人欺负。”雪瑶凌势不减。
“三纲五常本就是世间礼数。你不仅藐视礼教。还欺师灭祖。师父教养你十年。竟换來你如此大逆不道。真令人寒心。”唐桀取出大将军的帅印。重重放在桌上。“南京城你已经得到了。这样无辜人命铺就的封赏。我不要。”说罢。转身就走。
“唐桀。”身后。雪瑶大声喝住了他。“一日未抵杭州便是作战一日。你临阵脱逃。不怕本宫参你一本吗。”
如此轻而易举就夺回南京。雪瑶总有种难以言状的隐忧。这个时候。总希望唐桀在身边。虽然他们会吵。但两人合谋。也总好过一人独对。就如多年以前。他们携手共行。踏过大小难关。
“纵使削职为民。我也绝不再做如此丧尽天良的帮凶。”扔下这一句。唐桀大步跨出书房。“砰”地一声。重重带上房门。正如來时惊天动地。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雪瑶跌坐在扶椅上。空荡荡的心扉。突然变得沉重。压抑在美服华冠之后。窒息的无力感蔓延开來。
原來。不惜一切达到目的后。依然一无所有。
不。不是这样。她马上就是监国长公主了。高高在上。万众俯仰。这就是她要的的结果。
如此。一切便可填补。
调匀气息。换上一副掌控全局的精明干练。雪瑶昂声道。“冷月。。”
“主上有何吩咐。”一抹白影瞬时出现在眼前。
“准备车马粮食。本宫要去慰问百姓。”不管心上如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是。”
宝马香车。侍卫开路。一身流金公子装的雪瑶端坐在车内。不时掀开车帘点头示意。面露悲怆之色。
看到侍卫们从车上搬出整袋的大米。灾民们一拥而上。围困车前。
“远点远点。干什么呢。惊吓了公主。你们谁但得起。”几个蛮横的侍卫则一把将他们推开。一个老人跌倒在地上。被后來的无数有力双足无情踢踏。暗白的大米随意抛向两旁。灾民们手持破碗。争相夺粟。只是。真正抢到手里的。不过凤毛麟角。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看一眼手里还不到半碗的白米。再接再厉。重新冲回到人群中。
车里的雪瑶淡漠地看着这一幕。闪过稀碎悲哀。仍旧沉默不语。
南楚良田覆灭于水患。军中的粮食本就不多。如此发粮。虽然暴殄天物。可惜了这两袋粮食。却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限度的名利双收。
像从前施粥那样分粮。的确可以保证灾民拿到的粮食货真价实。但粮少民多。军中缺粮的消息便会尽人皆知。人心不稳。大乱之兆。
看着粮袋见底。寻思着时候差不多了。雪瑶起身。掀开车帘。只身立于车前横木上。面向四周民众。“南京河流决堤。眼见众父老乡亲流离失所。本宫哀痛欲绝。只是眼下。北翎蛮贼虎视眈眈。实在不是放声痛哭的时候。本宫在此发誓。若不彻底荡平北翎犯军。绝不还朝。”慷慨激扬。言振四方。这短短几句话。不知不觉间。将仇视矛头转移到北翎。
街角墙垣。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急匆匆奔向另一轻摇折扇的潇洒男子。到了那人面前。却欲言又止。
潇洒男子一收折扇。催促道。“到底听见什么了。”
“王妃这次是过分了。不过王爷。您还是别跟王妃置气。。”肖如风迟疑着。还在琢磨措辞。只听慕容谦打断他道。“你要是再磨蹭。就直接回洛阳种田。”
“别。别呀。”肖如风连连摆手。只好把街上情形及雪瑶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同时又问道。“那咱们。真要撤兵吗。”
“撤兵。”慕容谦一笑。“让她再闹几天吧。本王也看看。她到底长进了多少。”轻松随意之言语。幽幽碧海之深眸。他环顾这大水浸过的千年古都。苍凉破败掩去了昔日繁华。只拜一人。一个女人所赐。
她狠。她够狠。
一连半月。南京城内平静无波。除了偶有几个灾民饿死。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威名赫赫的许将军在世之时。
一城定。南楚宁。看着日渐恢复正常的南京。雪瑶不禁升起豪情万丈。名将英杰能做的事。她做起來。也毫不逊色。
宁天。宁天。现在带來宁。将來撑住天。
渐渐地。雪瑶放松了警惕。在得知北翎已撤军的消息后。先遣返了借调來的水军。又命三万军队先行回朝。另有五万人。留下四万。再有一万随自己垫后。
那一日。秋风微拂。秋阳潋滟。金光透过窗棂。照映着单薄的佳人倩影。
“不好了。不好了。”侍卫急匆匆的声音响彻回廊。
书房里的雪瑶闻言。目光从兵书移开。抬眼间。一个年轻的侍卫跪在面前。低垂着头。有些颤抖。“说吧。怎么了。”雪瑶镇定如若。“说完就回家。本宫不留贪生怕死的鼠辈。”
“北翎军杀回來了。他们从八面同时攻城。南京就要。就要守不住了。”那侍卫慌不择言。
“多少人。”雪瑶凝声问道。
“每个门五千到一万不等。”
“敌我兵力相当。南京城易守难攻。有什么守不住的。再有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脑袋。”雪瑶厉声怒斥。
“末将不敢妄言。只是。只是咱们的城门都浸过水的缘故。门栓潮湿。恐怕经不住北翎铁蹄啊。。”那侍卫连连叩首。
听到这里。雪瑶心下一凉。原來。这样的祸患都是自己埋下的。秋水眉间不由泛起微波。却仍旧维持精炼冷脆。“传令下去。所有弓箭手准备放箭。”
“可。可是。北翎军撤退前。把城内所有的箭羽都。都扔到河沟里去了。”战战兢兢说完这些。侍卫干脆附在地上不再起身。
“什么。”表面维持的镇定终于露出破绽。雪瑶拍案而起。大步流星踏出书房。
來到城头站定。扫视城下一眼。满目所见。尽是黑压压的骑兵一片。敌军气势昂扬。迫在门口。两个根粗木反复撞击城门。眼看便要破门而入。再看自己这边。偌大南楚军。皆畏缩于城内。竟无一人出城应敌。
“冷月。传我军令。东西南北四正门。四位将军各率五千人。四个偏门由四位副将各率三千人。全部出城迎敌。待他们出去后。关闭城门。非死不得回。凡有不服军令。贪生怕死者。杀无赦。战死沙场者。厚葬。赏银百两。”眸光紧锁城下战场。雪瑶沉声下令。精明冷厉。
“是。”一声如冰透骨的应答。不知又要添上多少游魂野鬼。
雪瑶的军令如山。冷月的杀人如麻。种种这些威胁之下。南楚城门大开。众将士奋勇冲锋。皆以杀敌报国为荣。不是不珍惜性命。而是。铺在他们面前的道路。要么以身殉国。要么以身正法。
千年古城。喊杀声嘹亮。
南楚军服为清白。北翎军服乃墨黑。乍一眼远望。似遗落人间的棋盘黑白子。只是那黑白之间。交错纷杂了艳艳鲜红。夺人眼目。刺人心神。一时。黑衣踏过白衣的尸首;一时。白衣撕裂黑衣的胸膛。
一月之前。漫过涛涛江河之地。此时覆盖的。是一具具铮铮铁骨。
从晨光熹微到日暮黄昏。这一场血光之灾终于接近尾声。满目哀红。遍野尸骨。
在那一声“非死不得归”的命令之下。三万南军出城。归來不到一半。但总算。还是守住了这兵家必争的南京古城。
书房内。早已从城楼上退下的雪瑶。坐在桌前。单手扶额。眉间一缕愁波。似永生凝固。
“主上。。”冷月屹立在门边。冷清开口。
“北翎退兵了吗。双方各损多少人。”听到冷月的声音。雪瑶抬头。忙不失迭地询问。
“暂时退了。咱们出城的军队折了一半。四个将军三死一伤;北翎也损将近一万。折了几个少将参军。”冷月仍旧平淡。仍旧冰冷。
“真是废物。”雪瑶五指并拳。一把震在桌上。“若等待离此最近城池的援军。可还有希望。”音量突然低下來。雪瑶看向冷月。似渴求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