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眯起眼眸。慕容谦审视着她。她所言。他并非不知。拿下南京又如何。小皇帝迟早要对付自己的。越是积极挟制南楚。越是自掘坟墓。两国通商。既可免除残酷战争带來的流血牺牲。又能真切造福于北翎百姓。而自己。也更有机会从中捞取好处。细水长流。
这样一个女人。上一刻。可以疯狂狠厉。扬言焚城屠民;而下一时。又显出心忧天下。以万民为己任的机敏。何为真。何为假。那双阅人无数的深眸。迷蒙了视野。
心里已经认同了。不过。鉴于唐雪瑶一贯不守信用的作风。慕容谦还是作思虑状。“你能代表南楚皇帝吗。本王凭什么相信你。还有。本王率这么多人來南京。耗费人力物力。就这么回去了。”
“就凭我是南楚的长公主。将來必取韩平治而代之。如何。”下颌微微扬起。雪瑶一副挑衅的神情。“至于损耗。明日签合约书。我请你们所有将领喝酒。南楚美人名天下。南楚佳酿飘万里。怎么样。够慷慨了吧。”
“几杯酒就想打发本王了。”慕容谦的目光。邪肆戏谑。落在脸上。还有些许涟漪淡淡拂过。
“不然呢。”凤眸一挑。雪瑶反将。“洛阳物产丰饶。金银丝绸样样齐备。北方女子豪爽大气。我等矫揉造作。更是望尘莫及。所以。想來王爷也不会稀罕这些世俗之物。”
“好。那就希望公主早得千秋霸业。”唇边扬起不羁的笑。心底却在自嘲。韩平治果然会看人。把宝贝女儿推到前线。虽然损兵折将。但别说割地了。赔款都蜻蜓点水掩饰过去。真是巧舌如簧抵千军。而自己。竟然就这样同意了。唉。怪哉怪哉。
“借王爷吉言。”礼貌回以一笑。雪瑶拱手告辞。才抬步。突然觉得腰上一紧。他环住了她。低魅在她耳边。“这么急着走。”
“公事公办是本宫的原则。”清灵冷脆。她定住心神。不带一丝感情。
“公事都说完了。就沒有私事和本王说吗。”
柔和的男性气息浮荡在侧颊。合上波光粼粼的瞳眸。雪瑶坚定。“本宫和王爷。好像还沒熟到有私事要说的地步吧。”
从严正宫生还的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忘掉北翎的一切。忘掉与他有关的一分一毫。往后。无论花红柳绿。无论重逢与否。只当未曾识得。便是最大的救赎。
“这样啊。。”他说着。低迷魅惑。环在她腰间的臂。丝毫沒有放开的意思。
突然。一道剑光破空。碎了纸窗。逼向室内两人。
环着雪瑶。慕容谦接连三个侧旋。终于避开剑势。定住身形看时。一白衣女子单膝跪地。持剑拱手。“冷月救驾來迟。主上恕罪。”
“平身吧。不迟。”雪瑶抬手示意。
扫一眼那白衣女子。再看一番淡然中透着得意的雪瑶。慕容谦瞬时便明白了缘由。孤男寡女。两国和谈。为以防万一。她带了随身侍卫。果然是和一年前不同了。不仅贵气逼人。心思。也不知缜密了多少。
随即。慕容谦放开雪瑶。两人各自站好。望着面前这两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慕容谦无奈地调笑道。“你们南楚可是礼仪之邦。动辄就破门砸窗。淑女名媛的气质形象都哪儿去了。”
“淑女也要分对象的。若是君子。本宫自然待之以礼。对于胆敢调戏本宫的人。本宫从來惩之以严。”那样胜利的笑容。眸中的名缰利锁。似乎也淡了几分。说罢。临近破窗的雪瑶和冷月。依次纵身跳下。“明天午时。南京城。本宫恭候王爷大驾光临。”脆声荡涤在夜空。洗净一片寒色。
“你轻佻无理。调戏本公子。”
“慕容谦。你为什么总是鬼鬼祟祟出现在我身后。”
“慕容谦。你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呢。还是对我们女人太沒信心了。我告诉你。我讨厌吃醋。也从來沒吃过醋。”
初见时。清纯如水。无尘无垢;又相逢。刁蛮霸道。风骨傲然;再到如今。精明冷厉。争尽天下锋芒。过往的一幕幕回溯在脑海。那一颗心。终究抹不去眷恋。
只是她。已变了太多。如此心狠手辣。这般不择手段。他。不该恻隐停留。
次日。耀眼的金芒衬着秋景梧桐。屹立不倒的南京古城。包围在一片凄清又明动的靓丽暖金中。正如那城头上的女公子。一身流金华裳。眉宇间。明明贵气逼人。却隐隐藏着一抹暧昧不清的悲索。
远眺城下。清脆的声音略有低沉。雪瑶对身边的唐桀道。“他们來了。”
“你真的做到了。”无褒无贬。唐桀只平淡而阴沉地陈述事实。“和约的条件是什么。”
“两国通商。国泰民安。”雪瑶简言概之。
“就这样。”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以命相博。这样简单的条件。竟然就换來了和睦。唐桀难以置信。
“就这样。”雪瑶给出肯定。带着掌控全局的风华气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人都有弱点。”
“既然这样简单。为何不直接和谈。那么多人命。岂不白白牺牲了。”惋惜中不觉带了嗔怪。
“沒有牺牲。沒有流血。他怎可能轻易接受这样微薄的条件。而且最初。我是打算他们割地求和的。”坦言几句。雪瑶侧身转向唐桀。“走吧。该下城了。”
同步走下城头。列于在随行武将之首。一声“开城。。”。刚强的女音回旋天际。
城门大开。北翎來了不到百人。正中那人。一袭暗蓝锦服。眼眸中的微蓝映得愈发浓重。
“镇北王果然守约。”上前一步。雪瑶微微扯动唇角。有的。只精明冷厉。
“长公主别來无恙。”慕容谦点头示意。少几分随性。多几分庄重。不变的。是那邪逸的面容。魅惑的神采。
双方同行入城。城外帅旗飘飘。遮住秋日萧条;城中喧哗热闹。唤起心上琴瑟。
进來城上大厅。正中是宽大的空场。最前方有两个主位。两侧各列有百余旁位。典雅整齐。不失大国风范。
慕容谦和雪瑶分别在主位落座。其余人也纷纷入席。
两国互相致意后。一方玉帛呈上。是工工整整的。早已备好的和约协定。
一左一右。慕容谦和雪瑶同时执印上前。待要盖印。慕容谦突然开口。“公主手上的。恐怕不是南楚的国印吧。”
“这是本宫的印。”雪瑶从容不迫。眸中凌光闪烁。“出征前。父皇已将军中大小事宜全权交由本宫处理。所以本宫以为。长公主之印足矣。”
“不过。事关两国邦交。还请公主出示国印。”无底的眸光散在她面上。不知是否故意刁难。
眉间不由一滞。的确。她沒有国印。韩平治根本沒有将所有军务大权交付与她。何來这军队最高统帅都未必拥有的国印。就连南京之役中的大小事宜。也都需要向韩平治细细禀报。理论上说。她的每个决定。都需要韩平治的首肯方能生效。只不过军务紧急。可先行后报。
如今。他问她要国印。分明是要她难看。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日涉身权谋了。当下仍镇定自若。隐隐中还带了责问与嘲弄。“北翎南楚。原本同根。奸臣当道。战火连天。如今缔约盟和。皆大欢喜。北翎又一向以豪迈阔达自居。所以本宫以为。大家都不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言下之意。他慕容谦蓄意挑起战争在先。违背北翎风俗。斤斤计较在后。寥寥数语。不仅避重就轻。还转移了矛盾焦点。端的是伶牙俐齿。不可小觑。
“本王正是为保北翎南楚国泰民安。才希望公主慎重行事。加盖国印。以示诚意。”可惜。她的对手是他。一句话。又把这个难題仍扔回给她。
“那如果本宫不用国印。王爷就不打算签了的话。北翎的诚意又在哪儿呢。”眼中精光更盛。雪瑶分毫不让。
两人眸光相接。针锋相对。四下肃然。空气也凝结了几分。不论北翎亦或南楚。随行而來的武将皆握紧刀兵。似乎下一刻。便是刀剑相向。生死一搏。
“哈。公主严重了。”慕容谦突然一笑。随意不羁如旧。好像方才。他们只在闲谈风景如画。说罢。握有北翎国印的手郑重下移。伴着“当”地一声轻响。这一方。红印落。鲜艳清晰。
“本宫不过开个玩笑。是王爷认真了。”浮起矜贵的假笑。雪瑶轻盈落印。
和书签毕。该是两国首领互敬一杯。
小巧的酒杯紧握在手心。挂上浅笑。优雅如常。只是心里。曾经洞房花烛。饮下交杯酒的辛辣犹在喉头。不知不觉。已过了这么久。难测难言。他们竟走到了这般。忽然有种酸咸的感觉。抽拨着心。也挑战着她的精厉凛然。
再看一眼他的精致面容。刚毅眉骨。仍自风流潇洒。不念红颜。而那微蓝的魅惑。明明无岸无底。又偏偏向她洒下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