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插叙(“青楼”最早是指帝王的住所。清代袁枚《随园诗话》中说:“齐武帝于兴光楼上施青漆,谓之青楼”,并指出:“今以妓院为青楼,实是误矣。”可见,“青楼”原先乃是帝王之居。故三国时曹植有诗云:“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最早称妓院为青楼则出自南梁刘邈的《万山采桑人》一诗,内有“娼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句中的“青楼”就因袭前人而误传。此后的文人墨客们便以讹传讹,皆称妓院为“青楼”了)
“青楼?爹爹,你这是作甚?”露沁铭有些讶异的拢拢手,有些奇怪的问道。
青楼是两宫中孝文太后的住处,这位太后乃是定王的生母,盛佳氏(沈)曾育有一女一子,儿子做了定王,女儿却早年夭折。传闻这位太后十分喜爱跟女儿一般大的女子,喜怒无常,是个极难相处的。虽说是应讨喜婆婆没错,也不用这般匆忙吧!
“这事,是皇上的旨意。”露哲有些担忧的望着女儿,“沁丫头若不愿意,爹爹再去和皇上说说……”“不用了爹爹,沁铭相信皇上这么做必有用意。”露沁铭穿了鹅黄的小衫,内里绸缎长裙的翻织花纹精致复杂,唇红齿白,气质丛显。道完,她转了转如玉的脖颈,低头不说话了。“好吧……碧桃,来给小姐收拾东西。”
“姐姐……”露谧儿孤单的站在门前,影子被拉长的碰到了露哲的脚踝。“谧儿,过来坐。”露沁铭莞尔一笑,明媚横生。露哲没什么反应:“谧儿怎么过来了?”“谧儿来找大姐姐,大姐姐是不是要嫁人了?”“嗯?谧儿也急着了?”露沁铭笑吟吟的打趣,露谧儿这个小丫头,她是真心疼着的。“谧儿只是舍不得大姐姐……”露谧儿眼圈儿一红,滴溜溜的泪水在打眼里打着转,露沁铭无奈的笑了,“谧儿真是晓得疼人啊,哪有姐姐嫁了人家,就这般再见不着似的?”露哲似乎没有看到面前小人的情绪,轻啜了口茶水便起身走了。露沁铭望着父亲的背影,不知是喜是忧。
露谧儿精致的侧脸只偏了偏,亮亮的眼睛微闪,内里的晶莹为她本就有神的双目镀上一层水晶般的特质,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是失落还是意料之中的神情。
露沁铭扳过露谧儿小软的身子,认真的盯着她,怂恿着开口:“谧儿,明日姐姐入宫去青楼那儿,你跟我一起去。”“啊……啊?!”露谧儿小嘴微张,脸上破碎的坚强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露沁铭笑的满足,狡黠的双眸眯成好看的形状。
从沁园那里出来,露谧儿还是晕晕的。
“姨娘,大姐姐要带我去青楼。”“什么?”李姨娘心下欢喜,青楼啊,太后住处!难道大小姐终于看到谧儿受的苦了?
第二天
“谧儿,过来。”庶女说好听些是小姐,实际上就是稍稍强一些的丫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马都见不着几次,露谧儿怯怯又带着期待的欣喜要登上尾后马车时被露沁铭叫住,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露哲皱了皱眉。“沁儿,不要失了身份。”露哲不轻不重的提醒了一句,站在一边的李姨娘顿时带着讨好的笑容赶忙接过话来:“抱歉,这……谧儿丫头也真是的,冲撞了大小姐怎生是好?”心里像是突然炸开一颗苦果,那涩味的汁液渗进裂开外壳的心脏里,让她几乎笑的很是勉强,在多年的打击下,她的不甘已经消磨殆尽,有的只剩下小心和讨好。
露谧儿嘴角登时僵住,她看到姨娘低声下气的赔笑,只为了大姐姐一句让自己过来的宠话,那为了她们每日开销而操劳的日渐佝偻的背影刺的眼睛酸涩,顿时一阵委屈,狠狠的瞪了一眼露哲,带着哭音和糯米般的委屈:“爹爹,坏!”“放肆!”露哲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予这个孩子半分,“多跟你大姐姐学学,李妙兰,这是你生的好女儿!”“爹!”露沁铭有些听不下去,揽过瘦瘦小小的露谧儿,转身登了马车。
齐氏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看着露哲对待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她自然欣喜幸福,可李姨娘她……
“李妙兰,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连沁铭的一点半点的衣角都比不上。”露哲嘴角恶劣的笑意让周围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一阵想上去揍人,李妙兰却安安静静的斜倚在塌上,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对妙目像是夜空里点点跳跃的星光,轻纱下红唇轻启,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生平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抺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惟见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妬。武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唱到大半,腥甜淹没了喉咙,再溢不出声音来。
“妙兰……你……”露哲本有几分动容,看到李妙兰手中琵琶染上的殷红,条件反射的去伸手接住那再也抗拒不住地心引力的身体。“你……你怎么……”露哲忽然就怕了,顺着她倒下的身体一齐跪在分外硌肉的地面。他颤抖着要去掀开已经贴在她脸上的汗巾,却被她制止了:“不要……”她忽然坚定的让人没敢抗拒。“我想一直……在你心里……保持我原先的样子……”她的睫毛颤颤的要落泪,瞳孔迷离恍惚,水似的光流淌,“我十六岁那年,被村子里的人说是妖孽……你拿一两碎银救了我……我还……咳咳……!”说道这时,她想要抬手去拂掉他头上乱丛的发丝,眼皮却重重的垂下来,“我还耍了性子……说,我只值一两碎银……?呵呵……”露哲的心脏像是被人挖掉好大一块,冰冷在全身倏忽游走。“来人!府医呢!!”露哲想到了什么,朝着一边吓懵的丫鬟咆哮道。“嘘……”李妙兰难受的已经没有表情,她微笑的有些艰难:“露哲……亲我一下。”他屏住呼吸,这好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就在他的唇要碰上那微微翘起的丰满之时,她眼皮终于合上最后一丝的瞳孔,遮住了她人生中最后一缕光亮。
“这不是真的……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让我注意你对不对?!”
李妙兰的嘴角似乎勾了勾,露出惨淡的微笑来。
沉默的回应让露哲红着眼睛嘶吼,回答他的只有摔坏的琵琶,和一具失去灵魂的**,喉咙顿时有如万箭穿过,他跪在灼热闪人眼睛的夏天里痛哭失声,记忆里已经泛了黄古灵精怪少女的模样忽然鲜活而悲伤,在被自责和自欺蒙蔽的心,猛的涌出新鲜**的痛楚,痛的人都没有办法呼吸了。
我十六岁那年,被村子里的人说是妖孽……
我且先走一步,你可……莫要怪我。
平朝29年,丞相府李姨娘染上肺痨,寿终内寝,曾传言是妖孽克夫,克死了丞相府的老夫人,不受丞相所喜,丞相仁慈,对其厚葬为平妻规模。
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
——戈培尔
后记:
李氏之墓
露谧儿平静的站在墓前,手里握着一大把缤纷的花儿。
“……你姨娘,有没有什么话留给你。”露哲不安的看着小的让人心疼的身影,“你秋叔叔与我关系十分要好,等你及笄礼过后去了秋家,定不会……”“姨娘有话。”露谧儿放下手里的花,却捏了一朵绽放的月季,粉粉嫩嫩的花瓣衬得她的手指凝脂玉般无暇光滑,“姨娘说,她最喜欢月季了,最喜欢最喜欢了……”说到这里,露谧儿手中的月季再也捉不住,掉落地上,她用手覆面,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从指尖跑出来,珠子似的泪珠却流连于手背,犹豫的渗到了地上。
露哲愣了好久好久,忽然想起来她被他救于悬崖之时,她竟有闲工夫望着漫山遍野的花失了神,她璀璨的笑容也害得他失了神,她笑着说他绯红的脸庞就像绽开的月季,珠落玉盘般清脆的笑声回荡。
“我喜欢月季哦,最喜欢最喜欢了……”
露哲泪水决了堤,宣泄而下。
他哭的如儿时弄丢了最心爱的东西一样撕心裂肺。
落下的月季粉嫩的花瓣一层裹着一层,半透明的晶巧剔透在这只有黑与白的世界里,似乎散发着宝石般的光芒。
即使被你厌弃,被所有人唾骂,却蓦然想起那天你月季似的绯红,即使最后孤单而死,也从未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