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是修仙出身,或许还不知道身体对武修来说有多重要,老夫双腿早断,又屡次耗费精血,如今实已油尽灯枯,所能坚持者不过三月尔。老夫死不足惜,但月儿......”
司空霍欲言又止,那司空筑月却完全呆住了,小脸瞬间苍白如纸,大睁双眼望着父亲,不相信他讲的会是事实。
“对不起,为父食言了!”说罢,司空霍不敢面对爱女失望的脸,狠心转头长叹,“唉......本来,老夫是打算再挨上两月,就想办法让月儿进阶,再用‘嫁衣’之法将一身修为强行封存在她体内,这样她的修为短时间内会再升两阶,在修真界也算有了自保自力。”
“听起来还不错,然而如此也就断了她今后的修炼之路,终生无法继续进阶,以她的资质,这是老夫最不能接受的。现在看来,老夫犹豫再三无法决断,却机缘碰上了小兄弟,不得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哈哈!”
司空霍重又笑起来,只是笑声不免悲凉。司空筑月始终一动不动,也不曾出声,眼泪却雨线般滑落,浸湿衣衫。
楚缘为其父女情深而动容,联想到自身境况,忍不住鼻头发酸,只好强压胸臆,静等下文。
“老夫伤势之重,除了传说中几种圣药有效外,根本无解,为保一丝生机,老夫要塑一座血金身,保住真魂不灭,以期后望,如此做,实在有老夫的私心在内。”
“老夫要你做的,就是今后你能让月儿跟在身边,有机会就带她离开八荒界,再拜入一个大宗门之下就可以了,而作为回报,老夫留下的海量资源你可分得一半,里面的高阶的功法和灵石足够你百年修炼之用。”
司空霍把最终目的和盘托出,气势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一双神目炯炯盯着楚缘。
司空霍的托孤之意楚缘虽然有所猜测,但真的发生却不禁犹豫起来。所谓自家人知自家事,自身难保的他拿什么照护他人周全呢?依兰的事情已经令他痛不欲生了。
然而司空父女的情况摆在那里,这个计划不能说是万全之策,却可算是择优之选了,楚缘能够理解司空霍拳拳的爱女之心,不到绝境,谁又愿意将自家性命交于他人手里呢?
楚缘正自混乱,那边一直安静的司空筑月却陡然跳起身来,梨花带雨嘶声道:“你骗人!你说过你会好起来的!你说过你会带我回家的!爹爹是骗子!爹爹是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睬你!”
女孩凄惨的哭声在石厅回荡,人已一阵风冲了出去,留下一脸苦涩的司空霍,和心有所触的楚缘。
......
一月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八间石屋之一的“杜”字屋内,一样的天圆地方,面积却比那石厅更大,周围十八根铸金法柱众星拱月,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法坛悬空而生,楚缘和司空父女赫然就在坛下。
再次嘱咐一番之后,司空霍缓缓向上飘去,楚缘和司空筑月则退到了旁边的一处保护法罩之内,举目相送。
很快,司空霍便停在了法坛上方,十指连弹,点点金光落下,法坛受到激发,阵阵白光流动,开起十八片亦幻亦真的莲花瓣,层层叠叠结成法座,向上托举。
司空霍神情庄严,双手一上一下,掐一个连环参斗诀,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之间,淡金色的光芒在其身周亮起,徐徐延涨,颜色越来越浓,渐至赤金之色,一阵阵强大的能量波动四下辐射开去,气息暴躁而祥和,仿佛一只沉睡中的洪荒巨兽。
楚缘心中震撼不已,对司空霍武尊级的实力有了初步直观的认识,到底有多强呢?这能量只要稍微逸散出来一点都会轻易将他化为虚无吧!
司空筑月站在旁边,脸上愈见专注,一双小手举在胸前,拳头紧握,似乎在祷祝。
那日女孩负气而走之后,楚缘也问出了心中疑惑。
原来,司空霍在职的比蒙国距离八荒界非常遥远,两人出事之后,也曾试着联系过家人,却一无回应。而据司空霍推测,偷袭他的人当中,有一人虽然蒙面敛息,却很可能是其认识的某人,那么十有八九,其家人也遭受了不测,这让他愤怒的同时也彻底绝了求救的念头。
而司空筑月当真受了莫大委屈,只因她从没想到父亲的伤势如此之重,犹在盼着过些时日就可以重回故土呢!
好在,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明白父亲已然时日无多,是不可能带他回家了,而为免数百载苦修废于一旦,也为免耽误自己的修炼之路,父亲如此做实在是无选之选了。
知晓了父亲的苦衷,司空筑月便着意珍惜剩下的时光,毕竟,未来的事谁也不能断言,他们现在做的,不过是给以后多留一条路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楚缘,司空霍却卖了一个关子,说以后他自然就明白了,这让楚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受人恩惠在先,无法置身事外,也就答应了,而司空霍并未让他立下什么契约誓言,这份信任尤其令他感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中三人各自保持一个姿势良久未动,如此半个时辰转过,司空霍身上金光已浓郁到不可逼视,将其整个身形掩盖其中,屋中温度也升高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即便深处法罩之中,楚缘依旧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又过片刻,司空霍陡然发一声痛苦的呐喊,浑身金光倾泻,山洪日照一般顷刻铺满整间屋子,纯金熠熠,目不辨物。下一刻,十八根法柱遥相呼应,嗡鸣声中,同时发出白光射向中央莲座,自空看去,连成一面巨大的白色法盘,与满屋的金光彼此交融,声势骇人之极。
楚缘和司空筑月知道这是行功到了关键时刻,各自屏息凝神,目不稍瞬,却只能看到白色与金色相互缠绕,溢彩流光,恍惚间浑不知身在何处,仿佛过了许久,耳听得司空霍的声音响起,充满倦意。
“老夫行功已毕,只差凝炼金身了,最后有几句话对你们两人说。这八荒界之大,不亚于一国之地,而这八荒界之乱,在整个北部大陆也是难有出其右者,凭你们两人要走出去实在千难万难,所以你们千万要记住,遇事三思而后行,常存忍耐方清净。”
“小兄弟,老夫今番把小女托付于你,望你谨守承诺,好自为之,待老夫他日肉身重塑,再行谢过!”
“月儿,为父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平日里要听易兄弟的话,见他如见为父,切不可使乖耍性,坏了大事!”
“前辈尽管放心,小子一定竭尽所能保护筑月姑娘周全,此生不渝!”曾缘双目瞧不见司空霍,当即提声道。
“爹爹..!”司空筑月早已泣不成声。
“小兄弟,月儿!保重!他朝再会!”随着这一声话落,满屋的金白之光骤然一涨,随后潮水般往中央退去,屋中视野陡然开朗,室温也诡异地立时恢复正常。
楚缘和司空筑月迈步出了法罩,离得近些仔细看去,但见司空霍身上金光已然不见,连气息也不再外泄半分,只是毛发皮肤尽皆成了赤金之色,双目紧闭,口鼻观心,生机却若有若无起来。
很快,司空霍沉寂的躯体开始缓缓蠕动变形,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变得愈来愈平滑,身体曲线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这就是金身化吗?”曾缘满怀震撼。
众所周知,武修多数没有慧根,相对于有慧根的天地宠儿来说,无疑是不被上天眷顾的,他们的修行路艰辛而缓慢,于茫茫渺渺中寻那一点天机,付出了远超其他修者的努力,血金身也算是天地做出的一种补偿,所有高阶武修都可轻易掌握。
具体实施时,他们只需将全身气血精华高度凝缩,化作一座极致金身,便可达到近乎无敌的存在,基本不会被摧毁,代价就是一旦化为金身,便隔绝了一切气机,进入了不死不生的状态。除非使用几种逆天之法,否则再无恢复之日。
怎么说呢?难是难了点,毕竟留了一线希望,不是吗?
楚缘从前听人说过,却从未亲见,如今从司空霍身上,他感受到了那种磅礴的争天斗地的执念,触动很大。
因为自身蕴含的能量太过庞大,司空霍的金身化足足持续了一日一夜,并最终化为一个半寸大的小人,面目宛然,依稀便是其真人模样,实则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赤金雕塑。
一切都平静下来。
司空筑月收起心中悲痛,怔然良久,目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用事先备好的一枚修罗珠将父亲所化金身收好,贴身藏起,转身离去。
偌大的“杜”字屋内只剩楚缘一人,他心中翻翻滚滚有太多想法,一番思筹之后,方才回到他的那间小屋。
从这一刻起,他注定了还要在八荒界呆上许久,在他的肩上,存着许多未曾卸下的担子,而今却又添了一份重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