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一个地地道道、裹过小脚，逃过荒、要过饭，善良忠厚的普通妇女。
听母亲讲，外婆出生于民国时期，从小父母双亡。
作为姐姐，在她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老爷走南闯北、风餐露宿，靠四处要饭一路走到了这里。
我常常想，外婆在那么小的年纪，又是处在那么兵荒马乱的可怕岁月里，她这一路走来，期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委屈和苦难折磨，想必只有姥姥最清楚。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姥姥很少向我们讲起自己打小的经历，只是一味地告诉我们，还是新中国好，还是新中国好。
我是在王家白沿村出生的。同样是在这里，数年前的偶然，外婆在这里遇到了刚刚丧偶不久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外公。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或许是看多了太多的白眼、歧视，又或许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尚在幼年的舅老爷，走到这里，外婆终于感觉到了身心疲惫，从此在这里安家落户，扎下了根脉。
我从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寄养在了外婆家，一直成长到七岁的样子，快要上一年级了，才被父母领会家中。
所以，在我的生命里，外婆是我记忆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以至于当她去世的时候，我因为服役不能赶回去祭奠，只能遥远的心里祈祷、为我那可怜的外婆献上我微薄的爱意和缅怀。
但却正因为如此，数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为自己没能及时赶回去送外婆最后一程而心生痛楚、后悔羞愧。
记得小时候，无论我摔到哪里，饿了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呵护我的，总是我那可亲可敬的外婆。
我依稀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因为乱喝生水，肚子里长了几条蛔虫每天痛的冷汗直冒，外婆心疼的直掉眼泪的模糊场景；依稀记得我经常背着书包顺路溜到外婆家，外婆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帕，然后背着外公，从手帕里拿出干干净净的一毛、两毛的人民币让我买冰棒、买瓜子的情景；依稀记得当年上学远离家乡假期返回时，外婆紧紧抱着我喜极而泣的温馨场景。
因此，当宝宝学会说话走路之后，只要我时间上有空闲，我总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去看看她，看看那日渐衰落、眼睛浑浊的老人。
我会告诉宝宝，这就是把我从小带大的外婆，这就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个普通老人。
尊老爱幼，知恩、感恩！
或许，这也是我们这些晚辈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尽管宝宝还并不能理解，但是值得欣慰的是，至少从目前看，她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沿着狭窄崎岖的泥泞小路，当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牛奶、面包赶到外婆家的时候，看着坐在门口，已经老眼昏花、勾腰驼背的那个老人时，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因为眼睛两次不算成功的手术，才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这个老人竟然苍老了这么多，竟然看着我们，双眼相视不相识了。
难道这就是时间催人老的无情力量吗？
我轻轻地走上前去，用力握住外婆那双干瘦的双手，然后大声地告诉她我来看她了。
外婆的耳朵已经很背，人站在她面前，她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根本无法分清谁是谁。
但是当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她腾出一只手来在我的手背上来回地摩挲了两下，然后竟然颤颤巍巍地问我，是不是她的大外甥子回来了，是不是我来看她了。
我嘴巴里连连大声应和着，同时轻轻将外婆拥进了怀里。
我不敢用大力，因为我怕自己用力大了会弄疼早已经骨瘦如柴的驼背老人。
宝宝看着我怀里的花白老人，小声地问我，这是谁？这是不是就是我经常向她说起的那个外婆？
我扶着外婆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泪眼模糊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母亲说，外婆这个时候头脑会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分辨能力，她刚才之所以还能认出我，完全就是一种本能反应，其实她根本就听不清我在讲什么，也完全看不清我现在的样子。
果然，外婆这时候又抓住我的大手有点稀里糊涂地问我，问我是不是她的大外甥子，还说她的大外甥子好久没有回来看她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拼命地点着头，大声地告诉她是的，是我回来了。
宝宝听着我们的对话，依然有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却很懂事地默默地看着我的外婆，然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太太好。
我呵呵笑了，或许生老病死、后代相传，这就是生命和时间轮回的定律吧。
外婆这时忽然呵呵笑了，然后很清醒地告诉我们，说她的大外甥长的很漂亮，心地也很善良，以后肯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后代子孙而自豪，但就是不知道现在找到媳妇没有。
我呵呵笑了，连忙大声地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了孩子，今天一起来看她了。
可惜，外婆又忽然糊涂了，依然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的大外甥子长的很俊呐！
宝宝拉着我的衣襟问我，太太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外婆说的那是她能看清楚的我，是几年前的我，但是这充分说明，外婆是非常疼爱我的。
从外婆家离开的时候，外公一个劲地挽留我们，说多少年没有端他们家的饭碗了，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再走，或者他心里过意不去。
我妈连连摆手，说天色晚了，吃了饭再走天黑路远不方便。
我刚要开口，却听外婆忽然很清醒地大声说道：“老头子，快快快，是不是我的大外甥回来了，快领我看看，我的大外甥最喜欢吃我烧的菜了！”
我妈刚要再推迟，我赶紧制止了。
老人的心是真诚的，有时候真的不能伤。
晚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眼花背驼的外婆连走路都已经非常吃力，自然不可能再给我做我最喜欢的饭菜，但是看着我妈一口一口的喂着外婆吃饭，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馨和感动。
于是，我接过碗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外婆，直到她将满满的一小碗蒸鸡蛋吃完。
宝宝看见我在喂外婆吃饭，也嚷嚷着说要喂太太吃两口，还说看太太吃饭的样子好好玩、好好笑。
老婆闻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小孩子不能没有礼貌。
外公笑着说：“小孩子嘛，童言无忌，心地都善良，待会我给你拿上满满一篮子鸡蛋带回去。”
宝宝闻听高兴的直拍手，嚷嚷着说要去看看生蛋的鸡去。
姥爷笑着说：“好好好，等吃完了饭，我就带你去看！”
我连忙对宝宝说：“太太已经85岁了，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天又黑，吃晚饭还要洗碗收拾东西呢！”
宝宝撅了撅嘴，说：“太太年纪这么大了，那你们还让太太做饭，真是没有礼貌，不会心疼老人家！”
我们一听都笑了。
宝宝见我们在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她来回看了我们几眼，然后揉了揉鼻子，跳下凳子，乖巧地帮助我老婆收拾碗筷去了。
从外婆家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举头看着云层中躲躲闪闪的月牙，再回转头遥望着门前灯光摇曳中的外公外婆，忽然感觉那两道身影竟然是如此的温暖和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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