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香阁的浴房里,苫烟掀开檀色珠帘,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洒了好些丁香、海棠、玫瑰、金银花。
暗橘色的烛光下,星梦接过苫烟递来的澡豆,放在纤纤玉臂上轻轻揉搓,笑看她那一身新换的衣裳,“不错呀,这身苏绣你穿的挺合身的。”
“苏绣?”苫烟瞅了瞅自己那身红蓝相间的水田衣,惊道,“姐姐,我就在包袱里随手挑了这么一件,没想到是这么贵重之物,我这就去换一件。”
“说什么呢,喜欢就送你了,”星梦关切问道,“烟儿,姜汤喝过了么?”
“嗯,”苫烟帮星梦轻轻揉背,“姐姐你放心,我没事儿的。就是……刚才在叶塘亭取水的时候,烟儿听见了些闲言碎语,……”
星梦回过头来看着她:“她们说我什么了?”
“你觉得她们该说什么?当然是说你得寸进尺、攀龙附凤、全无立场,不择手段、活脱脱一个势利小人!”
只听得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仁和公主掀帘而过,出现在两人面前,“苫烟,我有话和你新主子说,退下吧!”
“是,公主……姐姐,我先告退了。”苫烟见情形有些微妙,赶忙提着花盆子出了去。
浴房中只剩下两人面面相对。
僵持良久间,星梦移开目光,仰头盯着顶上那盏四季平安灯,嘴角微微扬起,故作惬意盎然道,“宫里消息果然传得快,公主远道而来,说吧,您想如何?”
仁和拂了拂那花瓣香汤,“你不想辩解几句么?”
“公主今日到这儿,难道是来听我辩解的么,”星梦摇头苦笑,叹道,“自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是想不到我张星梦区区一介女官,竟能一夜之间成为整座紫禁城的话茬,实在是可笑。”
“也并非所有的人都不信你,”仁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罐,递给星梦,“有人跟我说,这是万氏的离间计,你眼下处境艰难,他愿意雪中送炭。”
星梦看了看她,伸手接过那罐子,掀开盖子,只见里面全是茶叶,于是凑近一闻,那是白茶的味道。
……
“北宋徽宗曾言,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簿,崖林之间,偶然生出。”
“虽非人力所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大观茶论》中的这段所云甚妙,看来,那本古籍我可是送对人了。”
……
想到这些,她趴在浴桶沿上,将那瓷罐四下捣鼓,竟从里头又翻出一张折了又折的信纸。仁和忍不住也把头凑了过来,欲一探究竟,不料星梦将信纸又放回瓷罐里,转身笑看着她,挑眉道,“梦儿何德何能,能让公主您当我的信使啊?”
“是皇兄让我过来的,当然,我也有些私心,”仁和取过花篮里的水瓢,舀了几勺水沥在她洁白如玉的削肩上,“父皇近日封了齐世美为驸马都尉,暗定人选是我,可我倾心于逊安,要是皇嫂肯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这事儿十之**能成。”
星梦听了这话,差点从水里站了起来,“你瞎说什么,谁是你皇嫂?”
“梦儿,这么紧张做什么,”仁和两手搭在浴桶沿上,笑道,“这都到西苑了,你不争太子妃,难道想给几位王叔当妾室发配封地啊。再说祖母早就说过,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早就看出来,你对皇兄也有些意思,可别不承认!”
“别取笑我了,”星梦叹了口气,“仁和,你的忙我自然会帮,只是,我今日在南台北岸救了侍女苫烟,为此和众淑女结了不少梁子,只怕以后在这儿会有不少麻烦。”
“不必担心,我正想和你说此事,”仁和凑在她耳畔,压低声音,“苫烟之前是侍候北安门吴娘娘的,后来,安乐堂的老内侍想与她结为对食,她委以虚蛇,想法子与之周旋,又怕夜长梦多,于是就求吴娘娘,最后是我让人把她调来了这儿。”
“吴娘娘?”星梦甚是不解,“她废居冷宫多年,怎么会与你有交情?”
“她不是跟我有交情,是跟皇兄有交情,”仁和继续小声道,“皇兄儿时在安乐堂的时候,她的居所毗邻,也帮忙抚养过一段时日。皇兄感激她的恩德,因此私下里对她总是有求必应。”
“原来如此。”星梦看了看手里的罐子,若有所思。
“看看吧。”仁和轻笑道。
星梦犹豫半晌,终是取出那张纸,定了定神,将其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隽永工整的笔迹:
梦妹惠鉴,月初一别,恍如隔世。
今闻妹迁居西苑,一时流言四起,妹切勿以之为忧也。盖离间之计,明荐人,实害人,余心了然。
南台静谷,是非之地。妹虽无意争春,然群芳恨妒难防。教习陈秀,宫人苫烟,皆为可用之人,望妹留心。
余知妹钟爱白茶,特寄云南新贡少许,请仁和捎来,妹既为行家,盼聊作品赏。
窃以为缘分在天,情分在人,祗颂玉安。樘亲笔
星梦一连看了三遍,遂将信塞给了仁和,自己埋头沉入花瓣汤里,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他信我,他竟然说他信我!仁和,我这是在做梦么?”
“我看不是你在做梦,是我哥疯了,”仁和一边读信,一边直摇头,“‘缘分在天,情分在人’,天哪,他这哪是雪中送炭呐,分明是要和你百年好合啊!”
星梦一脸绯红,“这信放在我这儿太不安全,要不你还是帮我还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