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鲜血慢慢从树干上渗出,仿佛是大树在哭泣。
面前的男人嘴角挂着安详而满足的微笑,与周围阴森恐怖的环境格格不如。
柯林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努力地想要掩藏住自己过于庞大的身体。
“刷拉—”一只飞鸟从柯林躲藏的大树之上掠过。
突入起来的飞鸟让本就紧张的柯林更是吓了一跳,直接坐趴在地上。
柯林眼睁睁看着男人在听到动静后回头朝自己看过来,一时竟害怕到忘记逃跑。
“小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的声音平静温和,似乎是真心在关怀柯林。
柯林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战栗着身体,直直望向男人黑漆如墨般的双眼。
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几秒,男人忽然侧耳,仿佛在倾听后方的声音。
“小丫头,下次不要随便坐在地上。”说完,男人慢慢用手掌捂住了柯林的眼睛。
随着男人伸手的动作,柯林自然而然地也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又归为一片寂静,柯林才像回神般地猛然睁开眼。
身边已空无一人,尽管柯林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眼前一小摊颜色诡异的泥土刺激到了柯林,伸出颤抖的双手捏起一小把泥,竟然发现这诡异的深色是因为泥土混合了鲜血。
“嘭——”
柯林感觉坐着的地面重重震动了一下,脑袋机械地转向右手边发出声音的地方——
一具尸体!
一具死也没有瞑目,嘴角还流淌着鲜血的尸体,就落在距离柯林几步路的地方。
‘小丫头,下次不要随便坐在地上。’
男人的声音再次浮现在柯林的脑海。
“不要、随便、坐?”柯林喃喃重复这几个字眼,眼神空洞地盯着尸体大睁的眼睛。
柯林的嘴里一直不停重复这几个字,说着说着,起身走到尸体身边。像先前男人的动作那样,柯林也伸出双手覆盖住尸体突兀的眼睛。“安息吧,安息吧安息吧”
“林季柯林,季柯林!你在做什么?!”远处传来声声呼唤。
“啊?啊!——”
大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襟都被汗浸湿了小片。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啊’柯林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想。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季柯林,还不快点!要拖到什么时候?”门外的声音越加不耐烦。
一把掀开身上纠成一团的被子,脚上随意踢拉着鞋子,小跑到门口。
“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一张少女极为不耐的脸。“睡得和猪一样,难怪你长那么胖了!”
“你!-”柯林本想反驳,却被少女急匆匆的话给打断了。
“得了得了,连良哥哥叫你去一趟他那!真不知道连良哥怎么尽爱找你玩!”说完,少女头也不回地转头就走,像是懒得再同柯林接触。
“连良找我?哈!又有好吃的了!”对于柯林来说,季连良的出现简直就是对自己这种吃货的救赎,谁让他一个男人厨艺居然那么好!
“柯灵,我接到大伯的消息要去西北一趟。”季连良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叶,状似无意地说道。
筷子里还夹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的柯林即刻抬头,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傻乎乎地重复着:“去西北一趟?”
浅酌了口茶水,感受着茶香的余韵回味在嘴里,季连良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瓷白的杯身,没有理会柯林直勾勾的眼神。
“小笼包要掉了。”
闻言,柯林动了动自己肉肉的手指,嗷呜一口吞了小笼包。
季连良无奈地抽了张纸巾递给柯林,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肉肉的,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的横肉一鼓一鼓、从来不注意形象。
一把抓住季连良递来的纸巾随意抹了抹下巴,柯林又急巴巴地凑近季连良追问:“你去西北要多久啊?我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好吃的啦?你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好吃的吗?”真是三句不离吃。
等的就是柯林这一串询问,季连良端正了坐姿,拿起筷子夹了块嫩滑的鱼肉,细细地剔除了鱼刺后又把鱼肉送到了柯林的碗里。
柯林撑着脑袋看着季连良慢悠悠的动作,原本不耐烦的眼神随着鱼肉落在自己的碗里后又变得笑眯眯,“嘿嘿,连良哥你对我这么好,等你去了西北我会舍不得你的。”
“是舍不得我给你做的食物吧?”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却让柯林瞪大眼睛眨了毛。
“季连良!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眼里只有食物的人吗?”自欺欺人不愿承认自己营养过剩的柯林很不满意,“我其实不算胖的!就是因为我的心里塞满了对你的关心,才显得肉多余了一点!”
听到柯林嘴里又要开始胡说八道,季连良赶忙打断她:“得得得!你不胖不胖,这么关心我就放下筷子陪我出去走走。”
眼见着季连良把自己的筷子抢走,对于自己说出去的话有无法反悔的柯林只能干巴巴地砸了砸嘴问“走就走……哎走去哪儿啊?”
“西北,草原。”
‘小丫头,下次不要随便坐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季连良的话,柯林的脑中再次浮现出昨晚的梦境。
季连良看到柯林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楞,伸出手在柯林面前晃了晃。“柯林,想什么呢?不想去吗?”
急急忙忙吞下口中的食物,柯林急急地说:“我去啊!”
柯林深知季连良提出带自己一同去西北是有他的考量,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够起到什么帮手作用,但是比起自己单独留在季家、受尽白眼,倒不如随季连良的意,一同前往西北见识见识。
“我刚刚只是在想要带什么东西去而已!”
季连良哪里还看不出自己妹妹的小心思,虽然两人并非亲兄妹,但是让自己眼睁睁看着柯林受欺辱终是于心不忍。既然柯林不愿多说,季连良自然也不会去戳柯林的痛处。于是就顺着柯林的话说了下去。
“我们先去藏楼取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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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藏楼
陈旧的木板发出破碎的嘎吱嘎吱声,透过阳光还能看到细小的尘屑在空气中飘荡,每层楼都整齐规律地摆满成排的木架子,架子上积满了灰尘。
木架子大概有两米高,在低矮的楼层中几乎能够杵到屋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隔断上摆放着各式各样奇怪的收藏品,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不同藏品都纤尘不染,和灰尘斑驳的木架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柯林跟在季连良身后一阵东张西望,时不时伸出手想要碰碰架子上的物件又犹犹豫豫地缩回手。
在踏上阁楼楼梯前,柯林伸出手拉了拉季连良的衣角,示意季连良停下脚步。
稍加迟疑后,柯林开口说:“连良哥,我还是到楼下等你吧。”
季连良回过头看了一眼把头缩进脖子里的柯林,伸出手捏了捏柯林肥嘟嘟的脸颊,弓下身子平视柯林的眼睛,微微笑出声:“也好,反正你也不识几个法器,就先下楼去休息吧。”
看着季连良迈着一贯悠闲笃定的步伐推开阁楼,柯林背过身心不在焉地穿过排排木架子,心里实在是羡慕季连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悠然淡定。
季连良性格温柔、为人大气,功力和法术都在同辈里是佼佼者,幼龄起便展示出了极高的修炼天赋,再加上是本家的孩子,有更多机会跟着本家长辈外出接触真正的妖魔鬼道,自小开始的历练早已炼就处事不惊的态度。可偏偏就是处事不惊过了头,平时柯林眼中的季连良都是慢慢悠悠、笃笃定定的样子,就连柯林诱使季连良进厨房为自己做美食时,季连良也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柯林在脑子里想着想着,就想起这两年来季连良为自己做过的好吃的,什么梅奶松饼啦、松子桂鱼啦、杏爆牛粒啦,口水就直流,连良哥的厨艺简直超神了!
正沉浸在幻想中的柯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楼,余光处忽然扫到一道黑影,耳边隐隐传来低声的谈话声。
‘有人?’柯林心想,’我还是先离开吧。’
藏楼虽然开放给季家所有的人,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在自己研究法器的时候身边忽然出现外人。
这一点,早已习惯了他人白眼的柯林更是心知肚明。
稍稍打量了四周后,柯林发现根本没有多余的出口,只好踮起脚悄悄蹲在一尊半人高的古董瓷瓶后,尽量不被人发现。
然而柯林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吨位和体态,也小瞧了本家人多年修炼来的极佳听力,她刚才踩着楼梯发出的吱嘎声早已被二楼的人听见。至于那半人高的瓷瓶也根本无法完全挡住柯林蹲下后的身躯,柯林乱糟糟的头发和身后的一截衣服明晃晃地暴露在谈话者的视线中。
在二楼谈话的两男一女年约四十,这次来藏楼正是为了挑选送给族外有往来的望派的礼物而起了争议。
作为族内略有所成的长辈,三人都习惯了旁人听自己的差使,此刻面对挑礼,三人一时都各持己见、针锋相对、互不想让。然而一番争论不休后,柯林的出现算是当了回靶子。
“出来!”一个健壮的女人揪着柯林的后衣领把她扯了起来。
只有在熟悉的季连良面前才敢小打小闹的柯林,看到几个长辈顿时没了平日面对季连良时的气焰,只得对着女人嘿嘿的笑了一声。
女人看着季柯林肥肥的脸上横起一道傻乎乎的笑容皱起了眉头,回头与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对柯林凶狠地问道:“丫头!你为什么偷听我们谈话!”
柯林真是倍感愿冤枉。“没有啊!我只是路过怕打扰你们,真没有想要偷听!”
一面说还一面扑腾双手,想要摆脱女人的束缚。
这时,原本站在女人身后,身穿长袍的男人嗤笑出声:“瑾娘还是温柔些好,如此凶悍难怪吓得夫郎不愿归家。”
“你说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几人又开始吵起来,柯林只能再度摆摆手,大声劝阻:“你们、你们别吵架呀!”
原本在阁楼准备前往西北的法器的季连良听到楼下柯林的叫喊声,不安地走下楼梯,却只看到柯林动作奇怪地在那挥舞双手。
“柯林,你一个人在那叫唤什么?”
还被女人揪着领口的柯林别扭地转过头,有些不明白季连良说的话。
长袍男人看着傻愣愣的柯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人家和你说话,你得回话懂不懂?”
“啊、啊?”
季连良以为柯林没有听清自己说什么,又走近重复了一句:“你一个人在这手舞足蹈做什么?不去休息吗?”
柯林眼睁睁看着季连良穿过长袍男人的身体,走到自己面前,嘴巴控制不住地哆嗦:“连、良你怎么走过来的?”
“傻丫头,人家可看不见我们。”长袍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季连良身旁,斜睨着眼鄙视地看着柯林。
“切,别跟这傻丫头瞎闹腾,咱们先商量咱们的!你说到底送给赵家那刚死的老四什么礼物好呢?”女人一面说,一面嫌弃地将柯林往边上一扔。
还没反应过来的柯林被女人的动作一带,甩着一身的蛮肉径直撞在架子上,可怜这结实的木架子在遭受柯林这常人所难及的吨位的冲撞后直直向后倒去……
不!不!不!
一边倾倒一边哀嚎的柯林只能随着一排接一排顺势落下的藏品的坠毁而无言呐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站在柯林面前的季连良本想去解救处于倾斜状态的架子,奈何前路被柯林过分庞大的身躯堵住,根本行动不及。
柯林一脸茫然地坐在碎落满地的藏品中,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吵架三人组空荡荡的下半身。‘没有腿?呵、呵呵,呵呵呵’
“连良我脑袋有些发懵我、我晕了”
“哎!柯林!”
就这样,柯林笨重的身体倒向了季连良的方向。
“这丫头真是没用。”三个人漂荡着身体离开了破碎的现场。
一直站在女人和长袍男人身后沉默不语的男人转头对着晕倒的柯林无声的笑了笑,半裂的口腔中竟然不见了舌头的踪影。无舌男轻启唇瓣,对着柯林所在的位子动了动嘴巴——
你所见到的,
不全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