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赴宴王府
翌日,楚枫等人来到厅中准备向晋小姐告辞,却不见晋小姐,只绿衣候着。
绿衣道:“今日一早赵王府就派人送来请柬请小姐赴宴,马车都已经等在外面,小姐正在梳妆。”边说着边为众人递上茶。
楚枫见兰亭正凝神望着墙壁一幅字帖,乃亦望去。
字帖是用秃笔写于麻纸上,草隶书,麻纸已完全发黄,但墨迹依旧浓黑清晰,笔锋质朴挺健。
楚枫见兰亭如此入神,心知此贴必是大有来历,乃问兰亭。
兰亭道:“这是陆机的《平复贴》,是陆机仅有真迹,相传亦是东土最早的名家法帖,想不到竟藏在晋祠。”
“难怪医子姑娘如此入神。”
兰亭目光又落至旁边一幅水墨画上,只见画中有七人在竹林之中肆意纵酒,姿态各异,一个席坐抚琴,一个醉酒狂歌,一个拿着大酒壶坐在鹿车上,车后还系着一把锄……
楚枫道:“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指魏晋时期七位名士,分别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这七人均有才气,却不愿依附权贵,时常一起在山阳竹林下纵酒狂歌、放浪形骸,被称为竹林七贤。
公主审视着画卷,道:“莫非是顾恺之的《竹林七贤图》?”
兰亭道:“或许是陆探微的。”
“哦?何以见得?”楚枫问。
兰亭道:“顾恺之、陆探微虽同属东晋书画大家,风格有异。顾恺之绘人,敷染容貌,不求晕饰,笔迹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以形写神;陆探微绘人,参灵酌妙,动与神会,笔迹劲利,如锥刀入木。今观画中人物,秀骨清像,行笔劲利,正似陆探微笔迹。”
正说着,晋小姐已盛装而出,身披朱罗霞纹锦缎衣,脚著金莲牡丹绣棉鞋,头挽端云髻,斜簪两根金雀钗,耳垂轻坠玉滴珠,皓腕约金环,腰佩翠琅玕,香袖飘飖,轻裾随风,尽显尊崇高贵。
晋小姐边走边笑道:“薄施微状,让各位久等了。”
楚枫道:“我们正欲向慈公小姐告辞!”
晋小姐道:“楚公子有事在身,我也不敢相留,请!”
晋小姐一直送至门口,果见赵王府的家人已拉着马车等在一旁。
楚枫问:“慈公小姐准备去赵王府赴宴?”
晋小姐点点头。
楚枫又问:“慈公小姐准备孤身前往?”
晋小姐又点点头。
楚枫道:“我看赵冲心怀不轨,慈公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晋小姐笑道:“公子有心,我身为晋祠之主,他不敢怎样。”
楚枫道:“不若……我们与你同去?”
晋小姐笑道:“这未免小题大做,还以为我晋祠怕了赵王府呢。”跟着欠身道,“几位慢行,有机会还请再至晋祠游赏。”
转身正要登车。楚枫忽道:“慈公小姐,不如我与你一同赴宴?反正赵冲也邀请了我。”
“这……”
兰亭道:“我正想在晋阳行医一日,楚公子既去赴宴,我正好诊症。”
公主道:“我就陪着兰姐姐。”
楚枫偷眼望向盘飞凤,飞凤撇嘴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你医子姑娘和公主。”
楚枫乃与晋小姐上了马车,那赵王府家人便赶马而去。
公主问:“飞凤姐姐,楚大哥会不会有事?”
飞凤笑道:“公主放心,凭那臭小子如今武功,还真不把一个赵王府放在眼里。”
公主又道:“就怕他们使手段!”
“医子都说了,那臭小子百毒不侵,还怕他们什么手段?”
……
马车行了一段,忽转了个弯,晋小姐即时问道:“怎不是去赵王府?”外面赶车的家人道:“小主人准备在郊外别院举行宴会,所以命小人送两位至别院。”
晋小姐没有作声,楚枫暗呼侥幸,好在自己同来,赵冲果然在耍诡计。
马车一直出了晋阳城,楚枫和晋小姐对面坐着,都没有言语。楚枫忽嗅了嗅鼻子,原来他闻得一丝幽香从晋小姐袖中飘出,是海棠花香。
晋小姐见楚枫一脸好奇望着自己衣袖,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绣囊,却是一个五色累丝螭纹香囊,里面装着海棠花末及杜若等草药细末。
楚枫惊讶道:“原来慈公小姐袖中笼着香囊?莫非这便是‘红袖添香’?”
晋小姐笑笑,还自将香囊收入袖中。
楚枫道:“我听绿衣说,慈公小姐是一年前才回到晋阳的?”
晋小姐道:“我自小在洛阳居住,不过亦时常回晋阳,只是甚少逗留。”
“哦?这是为何?”
晋小姐没有回答,楚枫也不便再问,转口道:“我刚才在厅中看到墙壁挂着一幅字帖,似是陆机的《平复帖》?”
“楚公子识得此字帖?”晋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我爹平生喜好收藏古人字帖。此帖我爹最是钟爱,常邀请晋阳名士前来观赏,不过他常叹息:天下虽大,却无人识得此帖真妙!”
楚枫道:“此帖秃笔枯锋,刚劲质朴,虽不连属,却洋洋洒洒,且为东土最早名家法帖,又添沧桑深远之意。”
晋小姐眼定定望着楚枫,眼神甚显古怪,道:“你所说的正与我爹相合,真想不到。”
楚枫觉得晋小姐最后那句“真想不到”,似乎大有深意,不过亦说不清楚。
晋小姐忽道:“我爹曾说过,他去世后,必烧此帖作陪,但我没有遵他遗愿,没有烧去此帖,是不是很不孝?”
楚枫忙道:“非也!你爹生前既然极钟爱此帖,又怎会忍心烧之。且你爹常邀人共赏此帖,显然希望天下之士得见此帖真妙,更不会烧。慈公小姐这样做,正是不以一时之言而废平日之行,乃尽孝之道。”
“你真这样认为?”
“当然!慈公小姐未听过‘结草衔环’之典故?”
“还请公子详述。”
楚枫道:“话说战国时期秦出兵伐晋,晋将魏颗接战,与秦将杜回厮杀,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有一老叟结草为绳套住杜回双足,杜回当即为魏颗所俘,于是魏颗大败秦师。当晚,魏颗梦见那位老叟,老叟说,他是来报答魏颗活女之恩的。
“原来,魏颗之父魏武子,有一爱妾,名祖姬。祖姬卑微且无子,魏武子为怕自己死后,祖姬会受族人迫害,每次出征时,必嘱咐魏颗:‘吾若战死沙场,汝当为祖姬另择良配,将她嫁出,勿令其受苦。’及至魏武子病笃之时,又嘱咐魏颗说:‘祖姬吾所至爱,必用她为吾殉葬!’言讫而卒。魏颗营葬其父,却没有让祖姬陪葬,其弟责问之,魏颗说:‘父亲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以其为殉乃昏乱之言。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遂择士人而嫁之。
“原来,那老叟便是祖姬之父,已死多时,因感激魏颗活女之恩,遂化为精魂,结草以报。所以慈公小姐不烧字帖,正与魏颗不殉祖姬相同,乃是‘从治命,不从乱命’。”
晋小姐宽颜而道:“我一直为此事心中忐忑,为怕我爹九泉之下说我不孝不肖。如今听楚公子一说,便踏实多了。”
楚枫笑道:“难得慈公小姐肯听我讲故事呢。我倒又想起阮籍醉酒灵堂之事。”
“哦,公子说来听听?”
“话说阮籍母亲辞世,阮籍于灵前散发醉酒,箕踞不哭,反狂歌而笑。礼俗之士来吊,阮籍不悦,独好友嵇康持酒抱琴前来吊唁,抚琴相和,他大悦。人皆以为阮籍不孝至甚。”
“那公子以为……”
“哭未必为哀,笑未必为乐。只有嵇康能真正体会阮籍当时心境。”
晋小姐点头道:“阮籍本是狂士,不拘礼法,公子可听过他‘醉酒拒婚’之事?”
“醉酒拒婚?”
“阮籍一向蔑视权贵,司马昭想拉拢他,知道他有个女儿,于是欲为自己儿子向阮籍提亲。谁知阮籍每日狂酒,竟连醉六十日,令司马昭无法开口,只得作罢。”
楚枫哈哈大笑道:“狂士!果然狂士!”
晋小姐笑道:“公子可还听过他‘长啸传情’之事?”
“哦?他怎样‘长啸传情’?”楚枫大感兴趣。
晋小姐道:“阮籍善吹口哨,声闻百步。有一日,他上苏门山拜访一位真人,来到山上,见真人盘坐在岩石旁。阮籍乃对着真人谈古论今、激扬文字,但真人始终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于是阮籍干脆对着真人吹起口哨,谁知真人却开口了,叫阮籍再吹一次。阮籍又长啸一声,乃下山,及至半山腰,忽闻山谷啸声回荡,美妙和谐。抬头一看,原来是真人在长啸不已。”
楚枫大笑道:“有意思!慈公小姐,你说阮籍是不是这样长啸传情的?”说完竟对着晋小姐长啸一声,清冽的啸声竟引得外面拉车的马匹嘶鸣不已。
晋小姐粉脸一红,微低下头。
楚枫急忙收住啸声,讪讪道:“多半不是这样。”
晋小姐笑道:“我可不是苏阳真人,公子对我长啸也没用呢。”
楚枫道:“阮籍、嵇康可算竹林七贤最狂的两个人,说来那《平复帖》旁边还挂着一张《竹林七贤图》?”
晋小姐点头道:“那是陆探微手笔。公子可认得图中对应那七贤?”
楚枫略一回想,道:“那携着大酒壶乘着鹿车的必是刘伶。”
“何以见得?”
“七贤中刘伶最是嗜酒如命。传闻他出行常乘鹿车,车后系锄,以便醉死就地挖坑埋葬。”
晋小姐点点头。
楚枫又道:“那醉酒狂歌的就是阮籍。阮籍诗文俱佳,常乘酒兴狂歌成文。”
晋小姐又点点头。
楚枫接着道:“那席地抚琴的必就是弹奏广陵散绝响的千古狂人嵇康!”
晋小姐道:“听公子语气,似乎颇欣赏嵇康?”
楚枫笑道:“我是欣赏其狂。嵇康临刑索琴,留下广陵绝响,然后慷慨赴死,天下为之动容。”
晋小姐道:“嵇康确是一位狂士。”
楚枫所说是“广陵绝响”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嵇康乃魏晋有名贤士,一向藐视权贵,司马昭曾想笼络嵇康,不得,于是听从钟会主意,下令处死他,有三千太学生为嵇康求情,终不能免。临刑之时,嵇康索要古琴,在刑场席坐而抚,弹奏了一曲广陵散,弹完之后,一手将琴摔断在地,然后慷慨赴死,广陵散便成绝响。
楚枫道:“说到狂,阮籍还要输嵇康三分。慈公小姐可知道他是如何得罪钟会而招致杀身之祸?”
晋小姐道:“就是因那句有名的‘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正是!钟会是司马昭心腹,喜欢巴结贤士。他知道嵇康是有名贤士,于是约了一些名士去拜访他,碰到嵇康正在一大树下扬槌锻铁,向秀为其鼓风。钟会来到,嵇康依旧扬槌不辍,旁若无人,足足一个时辰还不与钟会说一句话。钟会要走,嵇康还是不看他一眼,只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冷冷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于是便走了。自此嵇康结怨钟会,以致杀身之祸!”
晋小姐道:“难怪当日嵇康如此冷淡钟会,看来他早看出钟会乃是小人。”
“正是!”楚枫道,“嵇康最讨厌那种满口君子而满腹小人之徒。他忿恨司马氏弄权,又无端受杀身之祸,所以他临刑所弹之广陵散,激愤慷慨,愤恨铿锵,蕴含兵戈杀伐之意。”
“公子如此赞颂广陵散,可曾听过此曲?”
楚枫道:“嵇康从未将此曲传与他人,所以他临刑前有‘广陵散从此而绝’之言,后人又怎能得闻?”
“那公子可知广陵散之由来?”
楚枫奇道:“广陵散不是由嵇康所作么?”
晋小姐道:“广陵散是因嵇康临刑所弹而出名,却非其所作。据葛洪遗书记述,广陵散乃嵇康得自天台山神女。”
“哦?愿闻其详!”
“葛洪遗书言,东海外有山名天台,上有登天之梯、登仙之台。嵇康好玄术,有一年游天台,夜宿仙台。忽闻谷中琴声幽幽,弦乐绵绵。遂寻声觅去,见有一女子席坐抚琴,问之,原来是谷中神女。两人相谈甚欢,嵇康乃问神女刚才所弹何曲。神女言:‘情之所至,信手而弹,无名之曲。’嵇康再三请教,神女乃授之此曲,嵇康乃将此曲名为《孤馆遇神》。嵇康临走时,神女又将另一曲传给他,便是《广陵散》,并说‘此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不可轻传。’嵇康乃习得此曲,惊为神韵。”
楚枫道:“好一个‘曲中丈夫’,难怪相传广陵散之音激昂慷慨,震人心魄!”
晋小姐道:“据说嵇康临刑弹奏之时,弦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弦,天籁回荡于苍空,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闻者无不动容。”
楚枫恨惜道:“听慈公小姐这一说,真恨不得一听此曲神韵,可惜已成绝响,要能再得一听,虽死何憾。”
晋小姐笑道:“公子所言,倒与我一位朋友相若。”
“哦?”
“我这位朋友极善音律,已是出神入化。她亦深憾广陵散之失传,常言,能一弹广陵散绝响,此生无憾。”
“听你这样说,真想一听其妙韵!”
“她从不在人前弹奏,常言五音不入凡耳,要听她抚琴,实在难。不过他每年必去一次西湖,扬波抚琴。”
“啊?是她?”楚枫大感惊讶。
晋小姐奇道:“你见过她?”
楚枫道:“我初出江湖之时,就在西湖看到一位白衣女子扬波抚琴,琴音雅妙无比,莫非就是你口中那位朋友?”
晋小姐惊讶道:“竟有如此巧之事?公子可看到她所抚之琴的琴弦?”
楚枫道:“相距甚远,难以看清。她琴弦可有特别之处?”
晋小姐正要回答,马车忽的停了下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