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面人人忙碌,却井然有序得如若一人,丝毫不见半分慌乱。
中秋将至,是以要赶出来一些宫装,尚衣局上下一片人影晃动,布料针线翻飞间,就见许多精致刺绣跃然现在裙摆。司衣女官仔仔细细检查好了手上的华服就递给一个小宫女,“给明妃娘娘送去。”
“喏。”小宫女垂着头,小心翼翼托着裙子,折好放进了雕花木盒,就往外走了。
往常给各宫送东西,都是抢着去的,女官也会尽量选自己带的徒弟,因为多露脸,兴许能得赏,日后也好发展。可是一来,司衣女官在司衣局地位最高,不需要带新人,只管赏罚,所以没有什么倾向,随意选了个人而已,二来,明妃娘娘实难伺候,别说讨赏了,不挨打就很不错了,所以这实实在在不是个好活。
果不其然,明妃娘娘一双凤眸淡淡扫了一眼托盘上的华服,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妖媚带冷,“杜鹃?”
来送衣服的小宫女唤作子绫,头恨不能垂到胸前,声音有些抖,她入宫三年多了,其中近两年都是在打杂,实在不曾到位分高的嫔妃身边去过,早听别人咬耳朵提过这个明妃娘娘,害怕得不得了,“是。”
啪——整个托盘连带着衣服全打在跪在地上的子绫的额上,生生敲出一片青紫,微微渗出些血色。
子绫又伏低了些,“娘娘息怒,若是娘娘不喜欢,奴婢再回去重做一件。”
“重做一件?”明妃站起身,走到子绫眼前,“这料子就这么一匹,你拿什么给我重做一件?”
子绫声音越发抖了几分,“奴婢知道娘娘的东西都是极珍贵的,还请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拿回去改改,绝对不会看出任何纰漏。”
“哦?”明妃凤眸里闪过一丝兴味,“那就拿回去吧,若是赶不上宴席,你知道会怎样。”
“喏、喏。”子绫拼命叩头谢恩,“谢娘娘恩典。”
出了承欢殿,子绫紧紧抱着衣服,就往尚药局急匆匆走。
墨色的药柜前,一个着按品级分得的水色襦裙的女子正在称药,纤长手指如玉,衬得掌心枸杞娇艳动人,只听得一句,“静翕,你那个朋友子绫找你。”女子方抬起头,只见眉眼如画,全不似后宫嫔妃那般雍容美艳,却独有一分清雅卓然,算不得倾城之姿,却看着舒服自然,加之眼角一点泪痣,分外动人。
将手头的药材放好,打了帘子出了门,只一眼就瞧出子绫的慌乱,“进来涂些药,别的慢慢说。”声音清灵,沉稳,莫名让子绫心安。
“你当值时间给我上药,不要紧么?”子绫瞥了瞥药柜,像只受惊的小松鼠。
“没事,我们不似你们,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得忙。”静翕一边麻利地替子绫处理好伤口,一边又称了些药,“药算在我头上,不会差的,你不用担心。说说吧,明妃娘娘不满意这裙子?”
子绫眨眨眼睛盯着静翕,似乎不奇怪被一语道破,“明妃娘娘不喜欢这花样。”
正在替子绫取药的静翕停了手,怔了一瞬继续称,“花样不是各宫娘娘自己择的么?”
“我只负责位分低的娘娘的华服绣样,不知道明妃娘娘的情况。”子绫低着头,指尖绞着水青襦裙上的系带。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静翕称好药,拿去碾磨,动作娴熟,丝毫不乱。
“我答应娘娘重绣一幅,绝不叫人发现异样。”子绫声音很低,眉头蹙着。
静翕点点头,“依我看,这事应该是有人特意为之,你不小心入了瓮。”
子绫一拍脑袋,急得团团转,“但是我当时只是为了保命就没经脑子就说了要重绣,可当下局里人人都忙得紧,而且弄不好会得罪明妃娘娘,我又是司衣局里地位最低的,怕是没人帮忙。”哭丧着脸,“还不如刚刚好好认错,领一顿打也就是了。”
静翕沉吟须臾,声音压低,“你若信得着我,我替你改了来。”
子绫蓦地抬头,“真的可以么?”眸子里有些忧心,“你不会很忙么?而且拆了这上面的丝线,可是要留痕迹的,想遮住绣新的还讨巧,只有我们司衣女官才做得到。”非是不信任,而是真正好朋友说什么都可以直言。两个人是同年入宫学的规矩,挨打受罚都是一处,一直一条心,开始一起打杂,周围的人都升迁了大半,后来经人提醒,两人一起攒钱凑钱打点了下,才分到了如今的所在,依旧最为要好。
静翕微微点头,“嗯,应该可以,但是你先得知会上面一声,不如就告诉司衣女官罢,免得又有人从中作梗,再过月余就要进来新人了,老人留与不留还得一争,还是不要出差错的好。不过,待我改好,你自拿回去说是你绣的,半个字别提我。这几日,你就帮我绣荷包吧,最简单的月亮云纹就好,装出忙碌的样子,别叫别人发觉了。”
“嗯嗯。”子绫很是感激地看着静翕,“那你会不会忙不开,要不然,我白天来帮你磨药罢?”
“不必了,你们司衣局正是忙时,你往这儿赶就容易授人以柄,我这边赶赶就是了。”静翕微微一笑,“日后多替我煮几次夜宵就好了。”
“这个包在我身上。”子绫不再哭丧着脸,挺挺胸脯,“以后你的夜宵我都包了。”
“那我倒是赚了,”静翕莞尔一笑,把磨好的药放在玉白瓷瓶里,递给子绫,“好了,快些回去罢,不然又要挨骂了。”
司衣局原本就忙作一团,果然没人愿意理会这个稍有行差踏错就会送命的活计,女官要忙太后的华衣,也腾不出空来,但是知道这活计不好做,也心知肚明有人做了手脚,这姑娘背了黑锅,索性同意了子绫的要求,最后想了想,嘱咐了几句,就让子绫去忙活了。
静翕收拾好一切,又做完了自己的活计,到了换值时间,就出了门,往宫里僻静的一处园子走去,记得前些日子还有些莲花,虽然模样已在脑子里,却还是想再去看一看。
未及走近,果见绿叶交叠间,点缀着几株莲花,她走近,蹲在那里,仔仔细细打量着,都不知过了多久,腿都有些酸了,正要站起来,忽闻一句,“姑娘喜欢这莲花?”蓦地一惊,足下一滑,跌坐在地,样子却十足的滑稽有趣,双丫髻上的简单银钗跟着也晃了晃,静翕没及多想,迅速翻了个身见礼,“奴婢不知有贵人在此,冲撞了阁下,还请恕罪。”
那个人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即使四下安静也几不可闻,一双雪白绣金丝云纹的靴子露在眼前,“起来罢,你都没看清我就跪,万一我是个小侍卫,岂不是赔了?”儒雅的声音却说着调侃的话。
静翕起身,眉睫低垂,弓着身子,往侧边退了几步,瞥见了绣着三爪龙纹的玉白长袍一角,“扰了王爷兴致,奴婢这就告退。”
狭长眉毛一挑,正欲说些什么,却是蓦地怔住,待到反应过来,小丫鬟已经一溜烟没了踪影,喃喃一句,“跑得比兔子都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本来是来看莲花的,走近发现有个小傻子呆呆地蹲了许久,动也不动,便起了兴味,走得更近了些。躲在树后,却嗅到一抹淡淡的药香,不知怎的,便再也移不开脚步,只凝望着那个背影,最后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显然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药香,泪痣,药香,泪痣,他反复念叨这两个词,最后,在嘴角漾开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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