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浅紫绣着双面异色蝴蝶的帕子被展开放在小几上。
良妃讶异地瞧着那方手帕,瞥头道,“妹妹如此说,那姐姐就该把噩运转出去了,如何还会头痛,岂不是矛盾?妾身但请将王御医唤来一问,以证清白。”明妃害她得病,她想还击,岂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鬼神诅咒之说,不可信其有,亦不可信其无。”明妃悠悠一叹,“成不成功,是看天意,妾身也同意唤王御医前来,届时,亦可证妾身的清白。”眸里幽黑清明,全不似做戏。
“传。”太后悠悠一唤,不久,王御医就来了,一五一十说了良妃的情况属实。
良妃颇有些得意,即使掩饰得很好,在眼角眉梢也微微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却瞧着明妃,似乎依旧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遂腹诽她无计可施,徒劳做着困兽之斗。
“不如请王御医来替妾身瞧瞧。”明妃声音很柔,的确似没信心在拼命拖延。
王御医看见太后的眼色,就上前垫了丝巾替明妃诊脉,再三确认,终是深深一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恭喜太后娘娘,明妃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一屋子的人霎时怔愣住,尤其是良妃,简直要吓傻了。
“哦?”太后瞧得真切,也明白了事实的大概,只叹一声良妃行事鲁莽,不长脑子,“那就请御医开些安胎之药。”
御医领命而去,屋内的气氛霎时僵住,明妃起身再拜,“妾身日前已诊出身孕,不欲张扬,所以不曾大张旗鼓告知诸位姐妹,初为人母,安能行此龌龊之事?这也正是妾身不欲提及诅咒之事,一直避让之故。虽说妾身未曾宣扬,人多口杂……这血迹……许是这么来的,”扫了眼一直想说话,但是连句辩解都想不出的良妃,“今儿既是太后娘娘亲临,把此事说开了也好,免得妾身受此不白之冤,心情低落,也连累腹中胎儿不得安生,”说及此,声音又柔了几分,隐隐含悲怒与凄恻之意,“妾身不想追究,只希望太后娘娘做主放了那个尚衣局的小姑娘。她手艺很精,无缘无故被冤,去了慎刑司半日了,怕是受不住,救了她也算是替我未来的孩子积福,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字字钉入良妃的心,直激得她面无血色,一口愤懑之气卡在胸口不得顺畅,险些昏厥。
“罢了,既如此,赵公公去放了那姑娘,好生请个女官去瞧瞧,赏些补品。明妃好生回去安胎,良妃就闭门思过罢。”太后扫了眼众人,“没事就安分些,多做多错,因果不爽。”
“恭送太后。”众人齐拜,良妃一跪,晕倒在地。
“子绫,”静翕声音发颤,“子绫,你……”有些哭腔的声音比平日的清朗之音多了丝柔软,但是动作丝毫不乱地处理伤口。有些伤血迹微凝,与衣裳有些粘连,静翕眸里凝着泪,迟迟未落,一双杏眸,水雾弥漫。
“静翕。”子绫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真好,”眉睫轻垂,似乎睁眼也很耗费气力,“还能看见你,真好。”
“我在,”静翕点点头,“会有些痛,你忍一下过去就好了,然后我给你熬些粥。”
处理完毕,静翕瞧着昏昏欲睡的子绫,转头对帮手的如玉道,“你替我守一会儿,我去熬点粥。”
一出门,就遇见急匆匆赶过来的于洛,“喏,这是吃食,补品,和最好的金疮药。”指指自己手上的盒子,“我唤了青画来照顾付女官,你随我走一遭。”说毕,青画接过木盒,点头示意,接着进了屋。
静翕怔愣须臾,“我是奉太后懿旨来照顾子绫的。”
“殿下说,你会帮他的,”于洛难得很正经地转达王爷的意思,“至于付女官,你放心,再不会有人动她半个指头。”
又沉吟了片刻,“好。”静翕点头,“我随你走。”一路垂头跟在于洛身后,本来就迷迷糊糊也不大识路的静翕,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一处偏殿。
暗紫缎子隐水纹,冰丝流苏映明光,一架马车出现在眼前。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清朗之音悠悠而出,“上车。”
“七王殿下,虽然奴婢位卑人轻,然男女同车于礼不合,还是……”静翕离马车五步之遥,就停住脚,垂头而立。
一瞬间,王爷已经潇洒落在地面,一身雪白便服,领口绣着几杆翠竹,“你尚未及笄,就一肚子规矩礼仪了?”那只手伸到眼前,“走吧,我身边没那么些规矩,也没嚼舌根的。”
一路很顺畅,七王爷捧着一卷书,“静翕,我记得你同我讲过,那宴席上的花,有问题。”
静翕正襟危坐,耷拉着脑袋,听及此,抬头,正对上一双璨如星子的凤眸,缩了缩脖子,“嗯。”
“那你应该对胡人的伎俩很熟悉了。”谢云霂卷着书,瞄着对面一身戒备的小白兔。
“略知一二。”静翕虽然不明白七王爷是怎么算到子绫会被放回来的,但是感念还是满腹的,所以不避开对方的问题了。
“我归京路上救了一个人,是父皇在时的旧将,被胡人所伤,刀刃有毒,一路寻遍名医,也只保住性命,未得化解,你可替我瞧瞧?”谢云霂依旧以慵懒出尘的姿态说着很正经的话。
“但且一试,静翕年纪轻,不敢保证一定瞧得懂。”顿了顿,“那个将军,可是伤得肺部?”联想起日前王爷兴师动众地要她们送了一堆药材,如今想来,似乎说得通了。
“正是。”谢云霂凤眸微微拉长了些,眼底含笑,谁说这姑娘很迷糊的,该心细的时候,真是分毫不漏。
“酒楼?”静翕下了车,愣了愣,瞥向刚下车的谢云霂。
“走。”那只修长而好看的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往门内带,立时有眼尖的小二上前招呼,熟门熟路到了阁内的雅间。
静翕往回揪了揪袖子,未果,遂就那么被拉着,直到小二退去,同来的某个侍卫守在门口,王爷在墙边轻轻一按,霎时屋内摆设的木架开始侧移。她睁大了眼睛,瞧着王爷食指一弹,壁上就似星辰落,划开一道明亮的线,整个密道都被点亮了。那道亮线是嵌在壁里的灯油槽发出的光,温婉柔和。弯弯绕绕似走了很久,就像那天在宫道上,跟在王爷背后,即使昏暗,却很安心。
到了半路,谢云霂收了脚步,又在墙上按了一下,霎时石门开启,多了一条岔路,于洛在身后进来后,石门正好关闭。
路的尽头,是一个很简单的院落,一个小童正在洒扫,见到谢云霂,微微弯身,“公子来了。”即使见了初次来的静翕,也丝毫没有多话。
待到进了房间,才瞧见榻上卧着的病人,一个坐在一侧的男子起身,“公子。”
谢云霂摆摆手,示意静翕去瞧瞧,静翕坐在榻边,伸手去探了病人的脉搏,又查看了下面色和颈部,又伸手拉开被子,瞧了瞧病人的肩膀,最后起身,淡淡垂头,“这病拖了一年多了?”
“我是月前遇见他的,”谢云霂开口,“他并不同我说过去的事儿,不过依照一路遍寻名医都难解的情况,许是拖了很久。”
“我想瞧瞧他肩上的伤。”静翕字字掷地有声。
“他肩上的伤已经快好了。”一个老者进了门,有些苍老的声音却很镇静。
静翕依旧是很谦恭的态度,“晚辈并非不相信老先生的医术,只是想知道的多些,也好对症下药,观察后才知道自己的医术是否精进了。”
老先生对王爷略一示意,走到了榻边,很是熟练地拉开了病人的衣襟,露出半边肩膀,只看得于洛一愣,就这么不避讳林姑娘是个姑娘家?他叫声静翕王爷都要怒一怒,如今就随意看陌生男子身子?却看王爷,的确有些不情愿,却硬撑着没动地方,仍旧看上去温润儒雅。
静翕探过头去,取出随身的小瓷瓶,倒些水出来,用帕子沾着擦了擦手,然后去解开绷带,碰了碰伤口,又嗅了嗅,摆弄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自去浣了手。却未瞧王爷的神色,反盯着老先生,“依老先生看,此疾缘何迟迟未愈?”
“他中的毒奇怪,伤口好了又坏,上药之后还会好,不久又烂了,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勉强维持着。”老先生声音带有沧桑感,却透着一股亲切。
静翕朝着王爷福身,“静翕求三天时间照看此人,闲人勿扰,若有好转,则可救。”
静默片刻,“好。”郑重而清雅。
静翕出门,择了药材,碾磨搅拌,十分专注,王爷站了一会儿,终究什么都没问,吩咐几句就回去了。
直到肚子开始叫唤,静翕才起身,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进了房间,暗自关上门,很小声地对榻上的人道,“听闻你是旧帝之将,新帝登基未曾对旧臣有所苛待,缘何自毁身子,不守边疆?”
一双浓黑如夜的眸子睁开,淡淡瞥了静翕一眼,没有言语。
“我不知道你背负了什么,想要做什么,然男子汉大丈夫,武不能上战场杀敌,文不能入朝堂为民请命,只知道给自己下毒废自己胳膊,倒的确是英雄。”静翕取了竹板,刮了一勺黑药膏,敷在他的左肩。
“说的容易,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当你一个人与大势不同,如何成事?”他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幽深低沉,隐隐含悲。
静翕眉睫低垂,自顾自上药,“听闻越王不得时机,卧薪尝胆,未曾听说他自残以助敌也。”
“你是王爷的人?”男子带着鼻音,低低道。
“我是大夫。”静翕扎好了纱布,拉上了男子的衣襟。
“若我说,非是我故意自残的,你信么?”男子凄凄一笑。
“难道在重重护卫之中,还会有人伤你不成?”静翕正在浣手,突然停住,“你是说,有内奸?”
“我一直被追杀,只有转醒就会被伤,所以不如自伤,还有药救。”男子垂了眼眸,“算不算卧薪尝胆?”
“你不知道是谁?”静翕取了帕子擦手,静静定定瞧着他。
“不知道。”男子摇头,“那人行踪诡秘,且有暗器傍身,实在找不出破绽。”
“为什么不告诉王爷?”静翕走到榻前,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相信皇家。”男子一字一句,很是郑重。
静翕直直看了他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苏信。”男子沉沉道。
静翕蓦地眼中一滞,撇过头去,“我帮你查出来这个内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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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信…。开始串联起女主的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