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早间就开始建造的难民屋已经完工,食物补给按每个人回受灾区参与帮忙的多少派发,不能劳作的老弱妇孺,就负责每日帮忙做饭,也会有相应的米粮赠予。捐款的大户都登记在册,来年会有相应的优厚奖励。整体算是慢慢走上正轨。之前忽然爆发的流民落草为匪,洗劫行人事件,也逐渐平息下来,好似黑夜已经迎来了黎明。
传言,战乱起,白将军也离开江南走了,现在诸事皆由七王亲理。大家都说是七王爷睿智,治理有功,却没人看见过七王。
而大家传颂的七王,正在边关。
尸体堆叠,血腥气漫天,身上染着血的将士们,依旧屹立不倒。
“快去给…白将军瞧瞧,我伤得不重。”曹素岑,一身白甲,染了红霜,剑眉飞,星眸凝,对着背着大药箱的齐岚挥挥手。
“白将军?”齐岚扫视一圈,没瞧见生脸。
曹素岑左右望了一圈,才觉那道动如风,立如竹的身影不见了,“白将军呢?刚刚还在这里。”
“他说后日一早,在将军府见。”一个满脸胡茬的家伙冒出来,是李三,年纪不算大,却十足邋遢,人称李胡子。
“将军,那个白将军以前怎未听过,看着年纪不大,却真有功夫。”赵大头也过来凑热闹。
曹素岑打量了一下几个人的伤势,“后天不就知道了,你们先去包扎。”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还不如将军平时训练来的痛呢。”鲁酒鬼大大咧咧,粗犷的一吼。他因为贪杯,曾经违背军纪出去喝了一壶,回来好巧不巧撞上曹将军,被罚的,那叫一个惨字,之后酒鬼就被传开了,即使他没再犯过。
“别逞强,知道你们是不怕死的汉子,但是毕竟不是钢筋铁骨,有伤就得治,日后上战场,可不希望你们哪里旧伤耽误正事。”曹素岑眉宇清明,似可望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就是就是。”齐岚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打开,满是伤药,然后不由分说开始给每个嘴硬的人看伤。
“公子,咱去哪儿?”给谢云霂备好马的于洛,眨眨眼,昨夜公子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受了伤又丢了,他以为公子定要心急火燎地去寻人。
“去浅画楼。”静翕临走前,在他后背划了字,是“信我”,她要他相信,他不疑,自然就甘愿打个配合。
哦,浅画楼,静翕就是从那个楼里赶去战场的,或许会有些蛛丝马迹,于洛想着,没多言语,就跟着谢云霂往那儿赶。
入了街市,就不方便骑马了,谢云霂下马疾行,于洛没他腿长,就快小跑了。
一女子正从浅画楼上走下来,阶梯长,如云梯架,误落仙姑。罗裙飘,生瑶琴之灵动;莲步移,闻兰芷之清芳。柳眉点墨兮,靥染桃娇;明眸流波兮,唇凝樱香。绿云斜,珠玉莹辉;纤腰动,环佩叮当。巧笑清丽兮,未语而幻听;幽韵素雅兮,落步如飞扬。
于洛看得呆了,不禁脚步就慢了下来,谢云霂却似什么都没瞧见,抬步错身,就上了台阶,转眼就消失了。
那女子却留意到了谢云霂,一双美目如枝上凝露,点点含光,远远一瞥,对着身边的丫鬟道,“你跟三哥说,多等我一阵,我忘了东西在房间了。”声音轻软温柔,直把人心都化成了水。
于洛才回神,蹬蹬蹬跑上楼,进门就瞧见谢云霂正坐在榻上端看一封信,信上无一个汉字,皆是数字。
“公子没瞧见刚才那姑娘么?当真是天上的人,我在京城呆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这般好看的。”于洛开始惯例的耍宝。
“没看见公子正忙么?”青沚瞪眼,低声道。
谢云霂全然没理两人,收信入怀,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忽而仿佛见到静翕蹙眉训他不遵医嘱的模样,不由得嘴角挂着浅笑,又仔细上了药,包扎好,才出门。
院落深深,最里处的屋子里是满满的架子,已然落灰蒙尘,皆是卷宗。
梁上有君子,被烟尘呛了满嘴。
这样的屋子太容易落下痕迹,不过左右也是无人看管,有的是时间掩盖。
卷册漏了几卷,皆与苏家有关,但并不是毫无收获。
……
头上似有声音隐隐传来,走到通道尽头,出口正离昨日的战场不远,来回一路顺畅,全不似藏宝的密道,没机关,没陷阱,甚至连岔路都没有。
见小丫头不住地往头上瞄,南月泠沉声,“你可知道上面是什么?”不待她答,“就是你们的残兵在虚张声势。”
原来如此,他在这条密道上面修了新的藏兵道,被发现,大家也不会怀疑密道下还有密道。
忽闻一些低低的叫声,杏眸闭,全部注意力都用在耳朵上,她功夫不好,不似南月泠毫不费力就听见,她得慢慢来,“你设了埋伏。”依旧温软,却可听出一丝恼意。
“哪有密道不设机关的?他们蠢,怨不得我。”依旧是轻狂倨傲,“小丫头最好别动歪脑筋,那个帮你忙的小静,可是在我手里。”语毕,拿出一个小挂坠,精致好看,是静翕送给小静做礼物的。
心停滞了一瞬,面上没什么表情,瞳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作一团,让人望一眼就容易陷进去,被带着一起迷乱,“我安知帮了你,你会不会毁约?”他在她这儿,没信誉。
“你不得不帮,”他耳力好,听见了信号,这就是他安心呆在密道,一直没催她的原因,“我现在手里,还有一城百姓为筹码,你总不会想赌一把吧?也别动其他的心思,我若回不去,一城百姓就陪葬。”
“洛阴城?”一城百姓,不会是云中城,大军在此,他没道理这么自信。
剑眉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丫头如今,还真是…聪慧。”他怎么就不懂了呢,这丫头是在哪儿学的这么多东西?总是能直击要害。
“不聪慧,只是相信七王爷,他敢直接跟你们交战,定是有把握的。云中城就不该在你的控制范围内,大军在郑州城,你方便控制的,就是洛阴了。”仍是糯糯的声音,缓慢的调子,使人没法怀疑。
锵,金属碰撞声起,一个铁环扣在静翕细弱的腕子上,以铁链连着另一端的铁环,那个铁环扣在南月泠的粗壮手臂上。有备而来,静翕这边的环明显要小一圈,以至于她逃脱不了。
“免得你逃跑,不如讲讲,你在这密道,有何收获?”声音明明狂放,听在静翕的耳朵里,就如狐狸鸣,阴险狡诈。
以手抚壁,静翕往回走,闭目,走的速度慢吞吞,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南月泠也不催,因她比他更耗不起。
忽而顿住脚步,杏眸忽睁,那光彩流如江南灯火,“熄火。”
“什么?”熄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解开机关?
噗——火灭,小姑娘瞧着南月泠,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抬着头,直视他,“用人不疑,公子没听过?”声音柔如春水,“公子刚刚说,我不得不帮。那公子,也就不得不信。”
噗——满目黑暗,再瞧不真切。
“公子去对面的墙壁,摸一摸,该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与别处不同,我喊到三,就一起按。”
南月泠摸到那块石头,敲了敲,并不能按下去,黑暗中瞧不清静翕的模样,他担心小丫头是不是要使什么诡计,唤了声,“喂。”
小丫头却没理他,在黑暗中凝着墙壁,接着,只闻三声清脆的声音,“一、二、三。”
石头霍地按下去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两块石壁从墙壁移出,将两人困在里面。南月泠感到被困在一团幽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侧可感冰冷的墙壁带来的肃杀感,逼仄的空间令人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他往前走,想找静翕算账,胸前被顶住,尖尖的东西。
“请公子君子一些。”静翕不是全然没有男女大防,只是被囚路上衣衫破烂,撕破被瞧见一块肉的情况多了去了,哪儿能没事寻死觅活,自然不如一般世家小姐千万小心,而且不该胡搅蛮缠的时候不乱来。这不代表她在正常情况下,还容忍男子胡来。
察觉南月泠不动了,静翕慢慢道,“公子再摸墙壁,还应该有一处凸起,砸碎它。”
南月泠几乎在闻音之后就动了,啪地一声,石头就碎了,没有声音,刚想再问,又想起这姑娘的表现,必不会理他,就没做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却觉得过了好久,石壁忽动,往下沉,沉下后,却有一道门仍旧挡住前路,三束光落,映得小小空间如冬雪融,春光溢。
门厚重,没什么繁琐装饰,中间有一块精致的石雕。
他回头瞧静翕,只见少女披着青丝,面色如雪,少了些血色,一双杏眸灵动,才给整张脸添了生气。原来刚刚是拿束发的簪子顶着他的,“要不要过来瞧瞧?”
“不必。”静翕往后退,重新走入黑暗中,远远打量着那扇门,眸子眯紧,神情生动得似个随时出动的猫咪,“那块石雕应该可以拨弄。”
应该?这姑娘至今没犹豫过,缘何用了应该?
他过去触碰石雕,果然可以滑动,颇为欣喜,以为不过如此,门开,现几个牵连的石刻齿轮。
静翕死死靠在墙上,手负于身后,声音有些虚弱,“不瞒公子,静翕身中两刀,臂上已然见骨,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如今又是半日多没吃饭,又被困在这样小且凉冷的地方,筋骨也舒展不开,实在思考都有些费力,所以必然不会太快破解,公子见谅。”八重门,本来就是考验耐心的关卡,加上静翕的慢腾腾,更加磨人。
“无碍,我等。”怪不得小姑娘脸上白得透明,原来是失血的缘故,他不能多加逼迫,免得适得其反,“我这儿有干粮,你先吃一点。”
一只小手探过来接住,嗖地缩回去,接着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好似一只小老鼠在偷玉米。
南月泠转身去观齿轮,以手转,齿轮动,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棋盘。”静翕细细的声音传来,她不通棋,偏偏知道这个布局,所以免去了冥思苦想的过程,这儿也不像南月泠的书斋,还有书可以翻找,若是换个棋局,估计就惨了。不过有他在,就算她不懂,可以利用他啊。
闻声开始思索的南月泠,在齿轮的背面的墙上找准几个点按下去,静翕得到验证,所记不差,哗哗声起,门右移,又是一扇门。
饶是性格不急,开了重重门,又是重重门,也是急了,何况他还不是个慢性子的人。
每开一重门,就多前进一步,怪不得之前他敲墙壁,并无空响,原来背后不是空的地道,而是重重门。可无论开了几重,他走了几步,静翕都不肯跟过来,只在黑暗里指挥,说是累了,要在地上坐着歇歇,幸好链子还算长,也不至于不方便。
八重门开,豁然开朗。
静翕终于走了过来,步子不快,看来,的确是累极。
他迈步,只觉脚下似有丝线勾缠,忽而两侧的八个经筒转,原本篆书的经文变成了小孔,暗箭嗖嗖往外射出,背后石门已关,两人很难躲避。
难道,要命丧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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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不厌,因为投缘,因为用心。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