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饼以鱼肉,虾肉为主,以胡萝卜、一些青菜和一点点面为辅,炸至金黄,却被精心吸去了油,一看就很好吃,入口味道也丰富而有弹性,还丝毫不腻。
静翕吃得很开心,听着谢云霂讲着一些往事。
先帝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封了一个品性好,相貌好,又颇有才情的女子为美人。都说那女子,容颜倾城,令鸟惊泣,使花竞放,可偏偏性子太柔弱,被嫉妒她的人害得很惨,后来都传她染了恶疾,其实是被宫中贵人暗中投了毒,她知道真相,却没言语。本该被送到宫外,以免祸及宫内,却因皇帝不舍,留在了云栖阁。
女子医术极好,但是心已死,并未全力服药,不过日复一日,苦熬着时光。
那年,先帝驾崩,太后借娘家,和朝廷重臣之力,强压意欲造反的王爷,和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
谢云霂在那场宫变之中受了重伤,那女子从白潇担忧的神情里瞧出端倪,问明白情况,救了谢云霂。
那女子本因不曾争宠,而没受到太后的清缴,但却因为动荡,和帮忙救治谢云霂,耗费了心力,不久便去了。
那女子,姓白,按辈分,是白潇的姑姑。
女子走的并不伤感,她似乎早希望如此解脱,但求谢云霂一事,救救白愫。
白美人的姐姐不知怎的,看中一个低品阶的校尉,坚持下嫁,因此跟家里闹翻了,后来由她说情,家里才允那校尉入赘。
许是入赘之人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语权,才投奔了王爷,想干一番事业。
这一番事业,成了泡影,还连累一家成了罪人,谋逆的王爷已经问斩,自然手下也免不了一死。
原来如此,知道白愫身世后,吃了一摞小饼的静翕,嘴唇上泛着淡淡油光,唇色红艳,光泽诱人,喃喃道,“那白愫是怎么成为琉国使臣的呢?”
谢云霂叹口气,拿出帕子,替静翕擦擦诱人犯罪的唇,“谁想我赶到现场的时候,白愫的父亲已经死了,她母亲因为那些年对丈夫失望,身子不好,见到军队临门,心中更恨,不愿意连累家人,也抹脖子死了。白愫却没了踪影。”
“后来才知,她自己想办法逃出去了,”谢云霂想起那时满身血污的白愫,“见面的时候,我给了她些银两,还安排了房子给她住,但到底是她自己凭本事逃出生天的,所以,我依旧欠白家一个恩情。”
“我那时事情多,随后没多久就去整治世族了,所以并未有时间关注她的生活。于洛当时择了几间铺子,还派了些仆人,她想安安稳稳度日,绝对不成问题。我安排下她的时候,白愫及其母已经被白家除了名,本打算有朝一日,给她安排个什么干亲,嫁出去,也算全了白美人的心意。可,她却养好伤没多久之后,就溜走了。”谢云霂从怀里掏出集市上买的簪子和小物件,递给静翕,叫她把玩,也不至于听得太闷,“再见面,就是昨日了。她只说不想留在伤心地,出去转转,就去了琉国,却必定不是实话。”
静翕乖巧地蜷起身子,窝在在宽大的榻上,懒洋洋地卷起被子把自己裹紧,“所以,她要你帮她做什么?”
当真一点就通,谢云霂拉了拉被子,“你裹着么紧,可是想把自己憋死?”俯身将地上的暖炉挪近了些,“没什么要紧的。”他总不能说她觊觎他吧?
“好不容易跑到琉国成为了位尊之人,随着使团回来,就为了求你办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静翕一副“你又哄我玩”的表情,“不过,军师说,她是卫国的奸细,又是为何?”
谢云霂替静翕理了理散乱的发,“尚不知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明朗了。”
静翕点头,虽然服了解药,还是没什么力气,并不想多费脑子。
这时,房门被扣响,月禾的声音传进来,“姑娘,柳家又遣人送来了礼物,白将军也来了信和礼物。”
按时间算,信不该回来的如此快啊,静翕想,开口却是,“你进来。”
“喏。”月禾悄悄撑开一道门缝,挤了进来,又合上门,好像在进机关阵一样,小心翼翼,进来后就递给静翕一个单子,一封信,最后小心翼翼放在榻上一个小木盒,“最下面的朱字,是今日送的。”
敢情还不止送了一次?
静翕瞧着礼单,一样一样看过,最后落在朱字上,乌木雕花鸟圆盒。
见过谁探病送一个盒子的?
但静翕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这个乌木盒子在哪儿?”
谢云霂的凤眸眯成了缝,谁在他眼皮底子下对静翕献殷勤?
“慧姐姐登记后,都放入了库房,姑娘想看,我去替姑娘取来。”不知是不是在苏家久了,月禾沉稳多了,心也安了。
“好。”静翕放下礼单,对各种补药并不感兴趣,随手打开了白潇的信。
谢云霂有些不甘地瞧着榻上静翕刚刚摆弄的东西,都是他觉得静翕会喜欢才买的,不比什么盒子好么?
白潇洋洋洒洒写了两篇字,大多是关心和问好,还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京城的趣事,看样子并非是接到她的信才回的,是早就寄出来的。
有个哥哥惦记,是件很暖心的事儿。
静翕很感动,打开了木盒,发现了许多棉花,扒开看,才发现一个瓷瓶,打开塞子,里面是全融了的雪水和几瓣梅花,不由得扑哧一笑,“也就只有白潇,才想得出这法子,还说叫我看看雪呢。”
谢云霂瞧了眼瓶子,也带了丝笑意,觉得叫白潇当静翕的大哥,其实是件很对的事情。
“你说,我是不是该折几枝竹叶子寄过去?”静翕笑得眸子灿亮,“我在皇宫住了三年,年年都见得到雪,还至于他大老远寄个瓶子过来?”打趣是打趣,心暖得如三春被阳光笼罩的柳枝,柔软轻盈。
她不仅见过雪,还被罚过,因为弄洒了药,被罚着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所以越发怕冷。但那之后,司药女官不仅没扣她薪俸,还准了她养伤,子绫也偷偷跑过来给她送好吃的,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日子难捱,甚至还觉得不用起早上工了,很是舒心。
握着冰冷的瓷瓶,竟觉得有暖意。
但是被谢云霂抢了去,“这东西从外面拿来的,太凉,等焐热了你再瞧,瞧多久都可以。”
静翕应了,就听月禾又溜进了门,带来了一个笔筒一样的盒子。
那盒子可以转,上下一共五个环,都可绕着转,每一层都有精工雕刻的花鸟,还有一些字。
静翕转了转,字相对,是个五言律诗。
“怜芳应自怜,莫只为花伤。”静翕喃喃念着她最喜欢的两句,神情有些恍惚,双手熟门熟路摸到两侧一按,一个圆筒就从这个外壳里面脱落,里面,有一封信。
谢云霂好看的眉毛,翘起了一半,“怜芳应自怜,莫只为花伤。”的确是应景得很,关切得很。
静翕的神色,却在看信之后,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在谢云霂面前,除非自己身体和心态不好还想逞强时才会故作镇定瞒他,其余时间,还是很自然流露情绪的。
“怎了?”谢云霂果然立刻发现重点。
“苏家的东西被劫了,不过幸好遇到柳家的公子,抢了回来,不知有无折损。”一句话,若干含义,至少说明柳家人与苏家人关系密切,而且知道静翕是苏家人,不是什么白家女。而且,这个幸好也值得玩味,遇上抢劫,正常人哪里会理会,怎会去帮忙,还偏偏是苏家的东西?如若这不是凑巧,那么苏家的东西被劫,就更耐人寻味了,苏家已经消失多年,怎的会再度成为别人眼中钉?
谢云霂想起静翕神志不清的时候,最担心苏家人安危,不由得软语劝慰,“不要太过担心,待查清了再作计较。”万一,是真的遇见劫匪了呢?这句话他没说,因为他也不信,是碰巧。
既然对方都放开了说,她也不好忸怩作态,央着谢云霂给她寻来纸笔,硬撑着在榻上写了回信,又塞回盒子里扣好。
“就说这东西贵重,我不好收下,替我交还回去。”静翕把花鸟圆盒交给了月禾。
好像百年的人参不贵重一样。
月禾不多话,接了就手脚麻利地往外跑。
静翕从谢云霂手里抢回去瓷瓶子,仍是欢喜得紧,虽然刚刚嘴上不饶人。
苏慧应该早知道了苏家运来的东西被人夺去了罢,定是因为她在病中才未叨扰,静翕觉得身边有人关心真好。不由得又想起子绫来,想着这么些日子,自己行踪不定,只是单向给子绫寄东西,寄信,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地址给她,并不知子绫如今过得好不好,又有点担心,想着病好了,就问苏慧一个合适的地址,以后可以叫子绫写往那里,转到她手上。这般想着,放松了些,靠在软枕上,又有了睡意。
谢云霂把瓷瓶和小物件都收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替她掖了掖被子。
小手忽地扬起来,拽住了他的衣角,手比心快,静翕拽完了才觉不妥,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那瞳如清泉,声音轻软,一下子便使得他的心都酥软了。
“好。”谢云霂复又坐下,靠着榻边,低声讲着好玩的故事,然后看着那如扇的睫毛渐渐平稳,呼吸也舒缓了起来,才停止了讲话。
青洄前来回报,踌躇了半天,才敢惊动一直瞧着静翕睡颜看得十分专注的王爷,苏姑娘身上的毒确实是白愫下的。
白愫当时其实只是不满一个小丫头仗势对她问问题,还一副冷漠疏然的样子,只是想教训一下,后来谢云霂找她算账,她才知道误打误撞,知道了谢云霂对她漠然的缘由。但白愫不傻,知道谢云霂没证据就没办法,所以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静翕的马车。
端倪,是在静翕的马车上发现的。
青洄知道自家王爷的手段。上次那个被静翕用来当做自杀的借力的那个杀手,之前在牢里,把静翕抓走,还害得静翕一身狼狈的人,死得有多惨。别说是敢给静翕下毒了,就是有意弄断了静翕的头发丝,王爷兴许都会回一个刀子。
王爷为了静翕多吃些东西,连厨房都下了,最近厨艺很是见长,再没什么他家王爷做不了的,青洄甚至怀疑,若是静翕不通女红,他家王爷会不会捡起针线,也学一学?
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青洄摇摇头,想把这想法冲出头去。
所以,在静翕身边呆久的青泠替苏姑娘打抱不平的时候,青洄一点也不觉得静翕有任何被别人取代的可能,他家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心心念念,甘于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他辜负谁,也不会辜负了苏姑娘的。
但青洄从青泠口中知道了白愫的身世,不知道自家王爷这次打算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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