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禁足, 永嘉帝心情很是不好。为叫那焦灼之情早些散去, 他开始专注于政事。虽不到宵衣旰食的地步,但也叫下头的人战战兢兢的。
既然有皇帝带头, 各处作业自然不敢懈怠。原定于月末才踏上南下之路的池望,竟提早半月就要启程。
他此去江南身负重任, 说不得又有许多艰难险阻在等。不为其他,只为一路顺风这四个字,合该也该启个宴送上一程。
原本无名馆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后来闻颐书知道对面的茶楼被太子收了产业去,又想说不得就是那一次带妹妹出去吃饭叫不小心看了去才闹出那么一番事情。便也对无名馆不放心起来。
幸好,他那日与恭王胡咧咧的包山头, 近日还真叫他寻着一个好地来。此处位于城南, 与知名的霞辨山古刹不过二十里之远, 却也有独山环绕。此处建筑原属于一位姓古的儒商, 因极慕汉唐之韵, 别墅也建得颇有古味。
然而老商到了年纪, 便愈发念怀乡里,于是折换京中产业。这等好地方也就便宜了闻颐书这个素爱捡漏的。
这次也没有请别人, 梁煜梁灼兄弟, 梅喻芝, 便是闻颐书了。池望倒是有为一起读书的同窗在梁煜面前引荐一二的意思。他眼光甚高, 志同道合而有才学之人又实在不多。若能都笼至昭王府中, 也算是一件幸事。
只是闻颐书的身份容易引人误会,若不慎惹了不痛快出来。梁煜面上没有表现,但那心里必然是有芥蒂的。
闻颐书驱车至别墅进门, 先见到了恭王府中的人。
梁灼来得早,已经把院子逛了一个遍,嘴里还评点一番。觉得这里该有什么,那里又该有什么——俨然此处第二个主子。
“你这般多话,到时候不如写下来,我一点点给你添上,”闻颐书笑着说。
梁灼眼前一亮,闹趣着,“那若是如此,合该留一处单独的房间给我。才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闻颐书说:“成啊,先拿银子来。”
“我就知道,”梁灼眼皮一翻,往前走去。走了两步没见闻颐书跟上来,转头却看到他站在路边瞧着一株石榴。
闻颐书今天穿了一件石青的外罩子,衣角袖边绣着金蝉。头束一块同色的方巾,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站在荫蒙之下,枝间挂子累累似是引起了他无比浓厚的兴趣。
可就是这样说着话,便不在同一话头的样子叫梁灼觉得邪门。似乎闻颐书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也不奇怪——此世此间并无此人。
梁灼心道:若是如此,那梁煜时不时便想把人看牢了,倒也不奇怪。
如此念头实在有些不祥,梁灼刚想叫人,却听到身后移门拉响,梁煜从里头走出来,三两步走到闻颐书身边。
“在看什么?”
梁煜是搭着梁灼的车架来的,他不喜闲逛便在屋中休憩等待。方才他便听到闻颐书的声音了,算着步子也该到房中。偏就这么一下没有立马见到,他就站了起来。
闻颐书拿手戳着枝间那颗最大的石榴,好奇地说:“我上次来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棵石榴。下次来大概就有石榴籽吃了。”
“想吃石榴了?”梁煜问。
“还行吧,”闻颐书略一低头,又抬头说,“只是想到吃石榴的时候,也该到中秋了。”
梁煜心中一颤,还不知怎么安慰,却见闻颐书狡黠一笑,问他:“月饼,你喜欢吃五仁的吗?”
虽然不明所以,但梁煜还是很谨慎地说:“一般。”
这个语气的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闻颐书遗憾地摇了摇头,牵住梁煜的袖子,“走吧。”
脱鞋进屋后,便见梁灼没骨头一样躺在地板上,端着细纹冰裂杯喝茶,也不怕喝一脖子。闻颐书打趣了他两句,三人一边闲聊一边等人。
不到一刻钟,池望和梅喻芝就到了。
刚进门,梅喻芝就眼睛发亮地扑上来,“闻兄,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说着又兴奋地扫视一周,感慨无比,“怎么就能寻到这么好的地儿。”
他实在喜欢这个别墅,一会儿指着窗说是什么雕花,指着梁说是什么榫刻。连门格子上糊的什么纸也能说出名堂来。
结果闻颐书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揉着额头痛苦说:“有个恭王殿下已经够闹腾了,结果还来个你。”
然后在梅喻芝羞涩的眼神之下,毫无羞耻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是全不知道的,我只知道……”
“知道什么?”梅喻芝的双眼亮晶晶的。
“我只晓得,它们都很贵!”
梁灼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茶末子,冷冷道:“俗!”
闻颐书回头对他一笑,“还行,也就三流俗。”
池望也已经在屋中转了一圈回来,笑着问:“那什么是一流俗?”
闻颐书一笑,看着梁煜。梁煜饮了一口茶,替他道:“故作清高。”
众人一想,纷纷道有理。
闲话略毕,闻颐书将人引到另一处屋子里,指着可以搁脚的桌踏说:“古人皆以正坐而标礼节。可是我是个粗人,叫那样子吃饭实在累得慌,便设了此处来。各位莫要嫌我折煞风雅。”
“也就吃个饭,图个舒服罢了,又不是给人看的,”梁灼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了过去,又说,“要真是爽快,我都想蹲着吃。”
闻颐书立马接话,“那你蹲着,我们坐着。”
梁灼一句滚你丫的,在兄长无声的淫威之下默默憋了回去。
跟着闻颐书吃东西向来是不会错的,这次没有弄那些新奇东西。只管是凉碟正菜都拜上,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甜点。
食材都是山里打来的野味,现摘的时蔬。
凉碟里是青瓜翠,葱味浇,糟鹅掌鸭信等等,用花色小碟装成梅花状端上来。山里捉了一只野鸡,刷上蜂蜜拿果木柴烤过,外焦里嫩,肉质细密,唇齿留香。另有几盘子炒菜,油盐炒枸杞芽儿倒也爽脆。
又有豆腐皮包子,玫瑰糖蒸乳酪,再上清露两壶。另有许多菜色,不知名字做法,倒也不多提。
各人落座之后,先是举杯交盏一番,然后便大快朵颐。虽是践行之宴,倒也没有人说些祝词,只管动筷。
城里头总是要热一些,到了郊外山中却是凉爽许多。闻颐书前日胃口不好,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却是饿了,用了几道好菜,见那鲜口无比的火腿笋汤上来,便拿来泡饭一碗。吃下去后倒没觉得饱,反而更开胃了。
于是眼巴巴地等那鱼上来。
梁灼原本还嘲他,结果等鱼上来他尝了一口就没话了。直接夹了一尾巴过去,毫无羞愧之心地独占了一大块。池望惊讶了一下这个季节竟还有如此鲜嫩之笋,便也用了两碗。梅喻芝连用了三个豆腐皮包子方才作罢。
因记着闻颐书前日不曾用好,梁煜见他胃口开了,替他夹了几筷子菜才瞧着自己碗里。
寂然饭毕,上香茶漱口,着帕子擦手不提。只是不饮茶,喝得是微甜的清露。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一直这般下去,阿望大概都舍不得去江南了。”梁灼捧着杯子很是替池望赶到可惜。
梅喻芝一脸天真向往,“各地风物各有趣志,皆说江南灵秀。若不是我家里不放出门,我都想随瞻远一块儿走呢。”
“只管看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闻颐书搁下手里的东西,与其余三人说,“你这次去了,扬州那块必是要好好招待你的。那宴嘛绝对称得上好,但绝不是最好的。”
“为何?”梅喻芝问。
“只因看瞻远是以什么身份去的。若是以两位殿下的舅舅身份去,有心攀附之人当是会举无双佳宴。更有扬州销金窟里的玩乐一应全包。这里头,凡是传闻里江南的稀罕物都见得着。
若是瞻远以上任的身份去,便也没有这些东西。原因不过二,一来,纵是平日里有消遣,但明面上却不会带人去。否则不就告诉别处来的人,咱这手里的银子有些太多了。二来,若是来的足够有分量,去一去也无妨,偏咱们也不是了。”
梅喻芝恍悟,“原来如此。”
闻颐书继续说:“然这一趟的见识花费也是不小的。那宴请之人大有显摆之意,却也有暗示之词。”
池望问:“显摆为何?暗示为何?”
“显摆此处繁华,暗示嘛,便是要叫你知道此乃扬州官场之常态。你若想日夜醇酒笙歌,便该与他们沦为同好才好。”
闻颐书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不过这些人背后多有权商出钱出力,如今剿没了那些,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顶风。这些东西原也是我爹在时与我说的,具体如何还要到时才可知分晓。”
梁煜接话说:“你这次去,林海自会接引。江南官场上的事,他皆是熟知。只是独木难支,总要你帮衬一些。”
池望自知此理,点头便说明白。
“另外这里有一份名录,是颐书昨晚写的,”梁煜从袖中取出一封叠好的纸信交给池望,“这是依附甄氏一门的官员,你当时刻小心。记住了,便烧掉吧。”
闻颐书一旁插话:“时间太久,不能说详尽,愿有所帮助。”
池望展开那名录,粗略看过一遍后小心收起来,诚挚地感激道:“有此一份,亦是相助良多,多谢!”
梁灼在旁边搓了搓手,随意说:“我现在光头王爷一个,啥都没有,送不出什么。只是由兵马司提督带着见了几个身手不凡的武人。我领着用了一多月,很是不错。我交给你去,莫管路上护送还是日后跑腿,都堪得。”
这也十分实在,池望又真心实意谢过恭王。
“我实在拿不出什么了,”梅喻芝羞涩腼腆,只拿起桌上的酒杯敬池望,“只管有一首诗赠你。”
池望笑道:“你我之间,实不必如此。日后案牍劳形,与行兰论诗的机会便也少了。能得此一首,才愈显珍贵。”
说着接着杯子一饮而尽。
他二人乃是不谈前程,只谈志趣的好友。梅喻芝这一首便也叫池望十分感怀,当即还了一首。奈何这里会品的只有梁煜,另外两个都是光会叫好的纨绔。
那二临别赠再如何好,便也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明天双更补上,今天就暂时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