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爹,就和不喝醉的娘是一样的,总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说他和她多爱我,多对不起我,让我做太监,受苦了。
可是,我现在很幸福啊!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有军队,有能力,有着比他人更多的真相认知。
如果我不算自由,不算幸福,世界上就没有自由幸福!
至于别人眼中的血脉,至于别人眼中的道德,我根本不在乎!
蝼蚁的眼光,怎么能鉴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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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哭着说:“小时候,我打过你,我后悔啊。”
我想忘记这些不快。
“真实”的意义是什么?如果“真实”让人们不快,它有什么意义?既然人们能掌控自己的脑子和意识,为什么不去改变?!既然“改变”和“不改变”都不改变现状,那为什么不改变思想?过去已经影响了现在,那么,就让过去的精神不再影响现在的精神吧!
我:“娘,你别说了。”
娘:“有一次我打得最狠,你还记得不?”
我:“一次也不记得……等等……有点印象……”
娘:“孩儿啊,你不记得了?那次,你把家里所有的钱换了十几张照片,我就把你打得一星期不能下床……娘后悔啊……家里所有的钱怎么能比你还重要呢?我当时不懂啊。”
我:“哎,都过去的事了……等等,是这个原因?我还好奇,你为什么打我打个半死。”
娘:“你忘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照片,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却喜欢看。”
娘比划着:“这么长……这么宽……的彩色照片,上面有大球,球上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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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像惊雷,我想起来了!
小时候,确实有人来我家,拿着一沓书和一沓照片给我看。
我越想越清晰!因为我印象非常深——我的意思是,有个细节让我印象极其深刻——我记得有十几张巨大的彩色照片。
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些大照片吓坏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彩色照片。照片非常贵,因为在大明每人只有一张小黑白照片,而且是朝廷的户籍证照片。
我看着那些巨大的大照片,身临其境,以为自己要掉进宇宙里去!
对!“宇宙”!他们第一次告诉我“宇宙”这个词!他们还指着照片,告诉我这是“行星撞火星”“木星的巨大光环”“黑洞吞噬恒星”“两个银河互相撞击”,还说这是“神创世纪”……
这些奇怪的名词我当时不知道是啥意思——怪不得后来我看书的时候,老是觉得以前听过“行星”“木星”“黑洞”似的……
我还有一个最深刻的印象,是对那人说:“为什么你前面的照片看起来是真的,但后面这‘神创世纪’跟画画似的?”
那人说:“你想,神创世纪的时候,那时都没人,怎么照相?!因此,这就是画画!这充分说明了我们的科学性、完备性、真理性!”
我说:“既然没人,那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那人突然就恶狠狠地想要把我抱走。
于是我大喊救命。
那人就从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让我去跟他出去玩。
于是我就跟他出去玩。
……
记忆紊乱。
后面的事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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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记得了吗?你爹打你更狠!”
我:“啊!我多惨,爹还打我!”
娘:“你好了之后还要那些东西,于是,你爹就更加打了你一顿,让你忘记这些事。”
我还真忘了。
……
我决定去找爹问问。
人们的记忆都是似是而非的。
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合在一起,就是近似真实的故事。
我去找爹。
他喝醉着。
嗯,喝醉才说真话。
爹:“邪教找到我家,给了你三本书和十三张照片。”
妈的!邪教!居然是他们骗我家的钱!
我问爹:“哪个邪教?”
爹:“什么哪个邪教?”
我:“就是哪个邪教啊!邪教多了去了,侍死教、弥勒教、万毒教、自由教等等……到底是哪个?”
爹:“不知道。”
咦?我对这个对话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来了!昨天的事!昨天他第一次提到他第一次遇见邪教的事。
我问爹:“邪教找过你两次?你从邯郸跑出来,他们还找你?你为什么不说这次?你忘了?”
爹:“没忘,只是想让你忘。”
我:“为什么?”
爹:“因为我们是特殊的,他们想抓我们进邪教啊!你看,我们俩这么聪明,他们肯定不放过我们。他们还说,我们是命定……的圣教教徒……”
我说:
“可笑!他们说每个人都是特殊的,说每个人都是命定的,可能吗?
那就是他们的计划。这是人的心理认知特性,而且是必然的心理认知特性。
就好像,货郎骗人买菜刀的时候,因为菜刀很贵,人们也不大换,人们就不想买。此时货郎拿着菜刀对人们说,先拿着菜刀用吧,如果以后出现什么什么事了,再去收钱。几年后,那事发生了——其实,按概率论说,这事是肯定要发生的——于是货郎就去收钱。乡民们不但给钱,甚至多给,还以为货郎有多神奇。
爹,我们真不是特殊的。
我看过《元老书》中的《邪教传教手册》。他们让每一个普通人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命定的无比强大的非凡之人,于是全都冲出去送死。这就是一项阴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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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说:
“我知道!
邪教第一次找到我,对我说,我是特殊的,是天命的。
那时我有点相信。
可是,当我跟着邪教去传教,邪教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说,你是特殊的,你是天命的。
而那些人也继续跟着邪教去传教,邪教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说,你是特殊的,你是天命的。
那时我就明白了,邪教在骗我,我根本不是特殊的。
这些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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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你……”
爹:“但你太小了,你不懂!哭着闹着要跟着邪教的人走!要不是邪教是发书的,不是拐人的,说不定你就被拐跑了!”
我:“我记得是他们给我糖要拐走我。”
爹:“不,是你要走,他们给你糖让你不走!他们给你糖要拐你,那是我对你说的!我打到让你相信他们给你糖要拐你!”
……
头好疼!
我:“那三本书,是什么书?”
爹:“问这干什么?都被我烧了。反正是邪教的三本书,就跟瘟疫似的。书传到哪儿,朝廷就杀到哪儿。”
我:“你说说啊!现在谁敢杀我!”
爹:“它们有很多名字,但大概意思差不多。描述空间的《物质》,描述时间的《历史》,描述它们关系的《真理》……”
见鬼!这三本书不就是赵无极给我的书?!
我:“那几本书都烧了?”
爹:“我傻啊,肯定都烧了。”
于是,我转身拿出了那三本书。原书在东方明月手里,这书是她让人抄下来的。
我:“赵无极把书给了我。”
爹脸色铁青,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让他烧了的!他这个混蛋!这个死鬼!不得好死!害了我儿子!让我绝后!”
我一下子就生气了!如果这不是我爹,谁知道后果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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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跟他毫无关系。我离开洛北的前一夜他才给我的。”
爹的眼珠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这是我的决定!我从小就想好的!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爹:“你觉得你是特殊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个邪教传教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说:“我突然不能理解什么是特殊。如果我回答我不是特殊的,那我有什么意义?就像这几十亿行尸走肉般的人?如果我回答是特殊的,我为什么是特殊的?凭什么我就是特殊的?它合理吗?正确吗?我又不信教,不信神,我怎么相信我被神选、命定?除非,我抛弃理智,去相信什么神……”
爹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
很可怜。
我也很不开心。
我早就该明白,过去的事就该过去,不要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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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思绪不定。
突然怒火中烧:妈的,我上当了!
我以为我是自由的,然而不是!
我才几岁就被邪教洗脑了!他们告诉我,生命毫无意义,所以我才做太监!
怪不得我从小觉得我那小村子太小!我还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没想到,被邪教害的!你想,你看过了宏伟的宇宙,谁还想待在小村子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我有没有自己的意识?我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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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当年我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它为什么能给我震撼?
我是特殊的吗?
……
沉思着。
第一。特殊在每个人心中的意义是不同的。有很多人不喜欢特殊,也有人喜欢特殊;奴隶如前者,主人如后者。你说你是独一而自豪,他们却说你是独一而可耻。所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他们根本不能理解。
第二,如果所有人都是特殊的,那就是所有人都不是特殊的。就像多神教。多神教就是无神教。所有东西都是神,相当于所有东西都不是神。多神教对无神教更可耻。无神教是特殊的一神教……
我回想着往昔——是事实之后证明我是特殊的,而不是事实之前证明我是特殊的。
也就是说,那些书只是让我找到了真我。
《元老书》说,只能说服注定被说服的。因此,你很难说“说服”这个概念存在着实体。信仰的关键是寻找信仰之人,而不是说服。
有始必有终,有因必有果。
……
继续沉思着。
然而是这样吗?
说不定我真是自欺欺人呢。
《统治书》上说,当人们干了一件事,无论什么后果,即使是极其悲惨的,人们也不会后悔,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人们没干一件事,无论什么后果,即使是极其幸福的,人们也会后悔,因为说不定还有更加幸福的。
说不定我真是被洗脑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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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越寻找真相,我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你可以理解为“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脑袋轰鸣着。
妈的,真想把这事都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