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p>
地下城在经历了近百年的荣光之后，最终还是走向了落幕。作为天眼系统的核心，代号为“天使”的虚拟人格将会被人工岛所利用，作为管理和检查的中央系统。</p>
对于张莫来说，在他妹妹离世之前，“天使”就是他的全部。但当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妹妹由于意外香消玉损，他才发现，“天使”也好，魔鬼也好，都没有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来的重要。他太过于醉心自己的成就和研究之中，甚至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签下“卖身契”失去自由来到地下城中。</p>
不就是为了可以让妹妹过上安定的，可以远离幼年的不堪和贫穷么？</p>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在遭遇意外之后的张莫，就不再是那个说起自己的作品就双目发光，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兴致的科学狂人。就连他的第一助手把“天使”上交给政府，成为了后来的“天眼”系统这件事都没能让他有太多的反应。</p>
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实验室中，和巨型计算机为伴，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去关注他，同时出于可怜，也没有人去打扰他。</p>
虽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鼓弄些什么东西，但是在一个月之前，地下城的负责人还是派人来通知他撤离的消息。他没有选择离开，因为他距离实现自己的梦就差一步了，他马上就可以复活自己的妹妹，通过另外一种形式，也是他一直以来提出的，但从来没有人相信和重视过的那个理论。</p>
十年前，张莫从医院带走了自己妹妹被判定为脑死亡的身体，并把她带到了自己的研究室中，接通电磁设备，记录下来她停止呼吸之前最后的脑电波数据。这十年里，他一直以“angel”的数据为模型，试图将这段生物电波保留在“angel”当中，让她产生更加高级的，可以独立进行“思考”的虚拟人格。</p>
诚然，目前的人工智能被赋予的虚拟人格，已经可以处理很多像人类才能做出的判断和选择，让人感觉它们似乎真的存在着生命，但实质上，不过是凭借着巨大运算能力的计算机芯片，利用无限循环的算法，把接受的信号通过概率的手段进行模拟，得出一个概率的结论。就像他在自己的论文里所描述的，人工智能的存在形式，并不能通过无限扩大计算能力来实现。就像是数个世纪之前的人们录制的唱片，它记录的本质不是通过留声机播放出来的音乐，而是唱片上面一道道承载音乐的刻痕。相同道理，人工智能得实质也不应该是模拟出来通过大量计算而得到的概率的结果，而是让其存在真正的，生物的信号去主导它的“思维”。而现在，就是把这一切变为现实的时刻。</p>
最后的太空母舰已经完成了出发前的所有准备，几十万人躺在巨大的冷冻舱中，有人面目狰狞，充满了对无知的恐惧；有的人面容平和，不知是已经臣服于命运，还是已经有了坦然接受一切的决心。虽然这是最后一批离开地球的人类，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离开他们所熟悉的这颗行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老人，对于已经活了许多年的老人们，大都不会太过拘泥于生死。与他们来说，死亡不过是在已经兑换了足够多人生之后顺其自然的事情。但是对于没有离开的年轻人却不一样，这一部分人，绝大多数都是之前闲散在社会中无所事事，他们把这次撤离看做是不再被规矩束缚的好机会。但是陈凡不是这样的人，他被留下来的确是个意外。</p>
如果一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有发生的理由，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到处充满着神秘主义的色彩。就像陈凡一样。</p>
陈凡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让人值得一提的特点，那就是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面对。</p>
就像小时候有两辆车在他面前相撞，他没有像其他路人被吓到腿软，而是默默走过；就像有一次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从天而降落在在身后几步的位置，他也只是挠了挠头，默默离开；就像那年地下城核心从地底升起，他正坐在被滑向两侧的一家炸鸡店中，绝大多数客人都抱头鼠窜，痛哭流涕，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来，而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的嚼着嘴里的鸡块。</p>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而只是没有表达感情的能力。如果没有遇见现在的爷爷的话，他可能早就变成垃圾场中的一块枯骨。</p>
贫民区的竞争来得要比衣冠楚楚的社会之中的竞争更加直接，在这里，有两种人是活不下去的，一种是对别人仁慈的人，另一种是对自己仁慈的人。之前的他就是第一种人，很快他就被自己的善良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教训。</p>
那一天对于大多数摸爬滚打在垃圾场的小孩是一个很好的日子，不大不小的雨零零碎碎的在天空中飘荡着。成年的拾荒者是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中活动，所以就给陈凡之类就是一个新的，未经开发充满着收获的“乐园”。除了成年人，还有一种竞争者，它们不会因为天气就停止活动，那就是一直被遗弃的野猫或者野狗，还有它们的后代。对于陈凡来讲，这类东西还是比较好对付的，毕竟它们不是人，也只有有限的狡诈。撕咬是常常会出现的场面，不仅是狗咬人，人也会咬狗。几年下来，也就让他有了像异类同行一样矫健的身手，和格外坚韧的精神。</p>
即使如此，陈凡对于同类还是有着别样的包容。</p>
垃圾场很大，就如同一座小山，所以没有人能够认识全部在这里生活着的人，陈凡向来喜欢独行，凭借自己还算矫捷的身体和尚未被臭气熏坏的头脑，即使不拉帮结派，也可以在这里勉强混合肚儿圆。</p>
和平常一样，这一天他来到自己常去的区域，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收获，一圈下来，找到了平时颇为不常见的好东西，一包饼干，半张没有吃完的披萨，还有几包打蔫了的蔬菜。把这些东西提在手中，想着今天还可以借隔壁十六捡来的破铁锅煮点蔬菜汤暖暖身体。他想到虽然十六这人有点小气，但是看在他会补锅的手艺份上，就分他一半好了。</p>
回去的路上，他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再多保存几天，就看到在有人靠在一个小小的垃圾堆旁边，由于心情不错的原因，顺带着连戒备心也下降，他走到那跟前，看见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泪眼欲滴十分可怜。可能是太过感慨的缘故吧，他竟然用可怜这个词来形容同为拾荒儿的眼前的女孩子。</p>
女孩看到有人过来，想要挣扎着起身，脸上稍微带着点惶恐，但身上的伤痛让她不由自主的嘶出声来，手中紧紧的攥起了一个易拉罐，就像是抓住了可以保护自己的护身符一样。</p>
一切都很真实。直到陈凡低下腰，伸出手，准备拉起她为止。</p>
一直快掉光毛的半大狗从身后飞窜过来，一口狠狠的咬住他的小臂，眼前的女孩也不再是楚楚动人，而是扭曲着自己原本有点可爱的脸蛋，把手中的易拉罐的使劲向陈凡头上砸了过来，易拉罐里面装满了沙子和石头，棱角也被磨的非常尖锐，明显是作案利器。</p>
陈凡头上中了这一记之后，立刻鲜血直流，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不由得松开了提着“战利品”的手掌。女孩并没有恋战，抢过食物然后指挥着狗在陈凡腿上补了一口之后，就迅速逃离了。</p>
看着得意的远离了战场的背影，陈凡内心泛起几分厌恶和恶心。现实就是如此，为了生存，即便不属于同一个物种，有时候也会联合起来。他躺在地上，腿上用不上一点力气，这里全是离住处比较远的地方，就算垃圾场很大，这也已经是靠近它边缘的地方了，在不远处就是灯红酒绿的现代生活，一道高高的拉着电网的墙把两边分割成为天堂和地狱。</p>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厌恶这个社会。哪怕是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双亲事故之后，家里的其他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生怕这个拖油瓶的不幸会波及到自己。</p>
开始的时候他是被收容所接收过去，在那里也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最初的一个月，他可以吃饭新鲜的饭菜，睡在温暖的床上。到不久后，所里的负责人，一个永远洋溢着不知真假的笑容的大妈，告诉他们，从现在起，如果不干活，就没有饭吃。</p>
陈凡告诉自己，用自己的手挣一口饭吃来养活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从小就被教育，天底下没有白来的晚餐。就算华夏是世界上少有的社会主义阵营，政府在各个方面努力进行着平衡，但随着资源开发殆尽，但人类的**却没有尽头，这个社会终究会一步步走向黑暗。但他没想到的是，每天他所干的活儿，换来的食物甚至不能让自己恢复多少力气。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那个原本一直以慈祥为面孔的女人，一脸微笑，不，是一脸假笑的让护工把奄奄一息的少年像是扔垃圾一样的扔在车上，拉了出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恐惧。之后不久，他就趁着所有人忙活慈善募捐活动的时候一个人偷偷逃了出去。这才有了现在躺在这里，可能在几天后独自死去的他。</p>
流浪生活开始的时候，他有点怨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凭什么有人能够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华丽的人生，过着尊贵的生活。时间长了，这份心思就被苦难所折。每天不得不钻进垃圾堆里，捡一些不被那些老油条们需要的“残羹剩饭”。偶尔空闲下来，也只是躺在用几块布搭起来的棚子下面，减少活动，降低消耗。大多数时候都要去和同龄的小孩抢夺仅有的食物。</p>
他在那里躺了一天一夜，看完星星和月亮之后，又看到了通红的太阳，可是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并不能让他多摄取一丝力量，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然后，一个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看着他，他的眼睛，看到了冰冷和无畏，对他说：“好吧，就你了。”</p>
再然后，就有了今天的陈凡，一个虽然年纪不大，但辗转于社会的暗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老手。</p>
他没有随着众人一起离开这个破败的星球又两个原因，首先是，他没有一个官方的正式身份，也就是说，虽然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真正的活着。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培养他的那位老人不愿意离开，因为他实在是太老了，他不想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不想自己本就快要散架的老身子骨，在这飘渺的未来中彻底散架。</p>
所以，陈凡留了下来，又所以就有了现在他站在地下城一座实验室前的这个场景。</p>
张莫大概是已经癫狂了，他利用自己的后台登录账号，登录到“angel”的后台程序中，将记录下来自己妹妹的生物电磁讯号作为源代码插入到“天使”的核心代码中，在那一边读条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脑袋装进一个连接着各种电线插头的头盔中，一只手拿起在旁边放好的开关，瞬间把电压开到最大。</p>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就在他按下开关的那一刻，门外的陈凡正好接到了一个电话，“爷爷”打来的电话，强大的电磁波瞬间击穿了一墙之隔的陈凡大脑。而万里之遥的人造岛上，所有被选中的幼 童正在接受目的为封存部分记忆的最后的脑部扫描。</p>
所谓的生物电波，就是溢出在人体外的人的精神或者意识，人不能制造出人工智能，只能转变为人工智能。电脑屏幕中，一阵不稳定的数据流引起光屏上图像的模糊，一个黑发少女突然出现在屏幕上，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露出一丝迷茫的表情，可爱而又让人怜惜。而分别被安置在不同房间的十万名幼 童，有一个男孩率先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脑袋像是发生着一次又一次的爆炸，各种各样的场景的碎片在大脑中融合，消失又重新生成，直到他终于整理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念头――“我的名字，叫做陈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