邚危跟随风回雪上千年,其忠心可鉴,但这次,他不仅仅是因为衷心,还有那藏匿于心的怜悯之情。</p>
“如此……那就动手吧!”话毕,朔雪引天地之气,造无形之剑,与邚危对战。</p>
邚危挥刀迎战,蛮力有余,谋略不足。一个不留神,无形剑便出削发而落,剑气涉及之处,木叶纷飞,黄沙振起,岩石霹雳碎裂。朔雪剑势过人,逼迫邚危步步退却,胜败已然明了,但邚危却不是个认输的主儿,他倔强地挥刀迎上,眸光恶狠狠的像要吃人。</p>
“尘情累我,谁能觑破,我苟且活着,阅尽这天下寂寞繁华,终是忘不了…忘不了兄长所给予我的仇恨!”朔雪留情,对于邚危的乱劈乱砍只守不攻。</p>
“恨在你的心里,又怎能说是他给你的!”邚危收刀说。</p>
朔雪也收剑,“不是他,恨又怎会生在我心里?你知道的啊,邚危,我才是掌控这世间的中央御神,这御神的位子是我让给他的啊,是我让给他的!可他呢,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让我沦为傀儡,把我囚禁在探月境里六百年,六百年呐!还说成我是贪玩外出仙游,呵,我玩得可够久的呀!”</p>
“我不想同你叙旧,我只请你离开小重山,这里是司貌之神回雪大人的居所。”邚危说。</p>
“我若不走……”</p>
“你若不走,邚危就算死,也要将你逐出小重山。”邚危说。</p>
“好!”朔雪笑道,“我走,但不是因为我怕你,你要知道,这世上除了风回雪,我没有爱过谁,除了风回雪,我也没有恨过谁,他给予我爱恨,就该尝尝这爱这恨所结的果。你也该知道,这里不仅是他的居所,这里还是我的家,自从他为御神去了歆塵宫后,是我一直守在这里,护佑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如今,你却要我走……。”</p>
“往事逐云而去,今已非昔日能比,殿下明白。”邚危说,肃穆依旧。</p>
“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用生命去护佑陆家,他明知道陆家是受天罚……天神要终结的家族,他却像珍宝一样爱护有加,还委以重任,令其保藏四鬼城结界钥匙!他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朔雪怒言。</p>
“当然有意义。”玉蝶上前,笑靥点点,“若非大人护佑,陆家早在上古时便泯没了,不,应该说是早先的华衣氏,与葛衣氏同为尚盀国部落,因诸神之乱均受牵连,不过前者因魔主诞生而受了天神诛杀,后者却是迁居时遭了南蛮诸国斩杀。华衣氏族虽受了天神诛杀,但神明怜悯却未斩草除根,允留其一二子嗣苟活于世,如此,便有了后来的陆家。”</p>
“你……又是谁?”朔雪审视着玉蝶问。</p>
“在下花玉蝶,见过舞留仙朔雪殿下。”玉蝶欠身施礼,一颦一笑间似有考究。</p>
“花玉蝶?”朔雪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瞬间眸目一转,聚气化剑直击玉蝶心口。</p>
玉蝶反应及时,退身撑伞,以伞尾相对,摩擦间,火光四散。朔雪的突然攻击令她始料不及,虽已暂做应对,但朔雪剑锋万变,剑身无形,仅有剑气近身咄咄逼人。</p>
“殿下好剑!”玉蝶趁朔雪劲力不足时,抽身撤离朔雪攻击范围,于十丈外设法制禁。</p>
朔雪剑气均被玉蝶伞面形成的结界阻挡在外,虽退败下来,却不生气。</p>
“姑娘的伞不寻常啊。”说话间,朔雪收剑,盯着正于结界内养精蓄锐的玉蝶说,“东风花伞,乃是梵天三煞之梅花佛者之物,若我所料不差,你便是被我兄长亲封的花神,判佛者朱砂!”</p>
“然也!”玉蝶收伞,拱手施礼,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p>
“听闻梅花佛者雌雄莫辨,今日,本殿到想见识一下呢。”朔雪手握流光,浅笑盈盈。</p>
“玉蝶答应过大人做个女人的!”玉蝶温婉一笑,方才的杀伐之气霎时失了踪影。</p>
“哦?”朔雪诧异,“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么?”</p>
“大人喜不喜欢女人玉蝶不知道,玉蝶只知道你这种女人,大人一定不喜欢。”玉蝶出口伤人。</p>
“你这种女人,他也不喜欢。”朔雪敛眸,冷哼一声,“不同你们费话了,陆家的小魔头,我便暂且收下了,告辞。”话毕,一缕金光乍泄,陆修云与风回雪二人皆不见了踪影。</p>
此刻,弃婴谷上风回雪倚靠碎石,好梦正酣。</p>
梦里,人们青发纷披,皆着兽皮衣,似上古部落,生活虽是艰苦,却也笑容满面,十分满足。忽而刮来一阵怪风将蓝天红日吹散,垂下浓浓乌云,骤然便大雨倾盆。</p>
有小兽自街市窜出,在人群罅隙里灵动敏捷。有人被甩了一脚的泥水,回眸时还带有怒气,但目光触及小兽时怒气即终止,转而神态便肃然起敬。</p>
被奉若神明的六出兽能在尚盀国内自由行走,无人斩杀,无人欺凌。但福祸相依这句话却不无道理,六出虽被奉若神明地位及高,但以尚盀国的礼法,六出之首当以司祭之职在人与神明之间搭建一座桥梁,人以己信念供养,奉神明为天,神明当以其职为人消灾解难。人与神之间的互利关系,当维持这世间自然运行。自然,这一切都掌握在创世天神的手里,他们不受拘束,不受管制,因为这众生都源自于他们的手中。</p>
六出兽就是造物祈神的手笔,它天生有人兽双面,一面为人,一面为兽,人兽双身,无需其它生灵一般须得千万年修炼才能修为人身。</p>
此时尚盀国内,大雨滂沱,小兽毛发沾水贴身,不得不寻得破庙避雨。谁知刚破门而入,就被一缕金光击中摔出数米之远。</p>
“擅闯吾地,扰吾好梦,还甩吾一身水。”有声音说,“小东西,你该如何赔吾?”</p>
小兽起身,活动活动自己余痛未散的身体,退却数步,悻悻地盯着捭阖不定的破门,落魄却傲气十足。</p>
“没意思!没意思!”破门啪一声打开,一少年自门内走出,“你怎么不怕呀?”</p>
小兽惊退数步,目光炯炯,戒备有加。</p>
那少年着黑色兽皮衣,足蹬草履,青丝纷披,眉宇间自有灵气,举手投足皆是逍遥。</p>
“六出兽!”少年忽而惊叹,“这般小的野兽,我定是睡糊涂了才造出个这玩意儿。”</p>
小兽闻言肃目,摇身一变化而为人。少年新奇,围着眼前着麑裘衣的人儿审视一圈,兴味十足地问,“可是人皇连山亲封司貌之神回雪大人?”</p>
“……”回雪不答,银发红目白衣,在这日暮滂沱大雨里竟生出些鬼气。</p>
“那就是了。”少年自顾一笑,“大人何故如此落魄?”</p>
“……”</p>
“不说话?”僵持片刻,少年遭雨浸身,打了一个冷战。</p>
少年随手抹把脸,寻思着今日这雨是该停了,便唤剑而出弑天引日,霎时乌云即退却,落日归西,明月东起。</p>
回雪不动声色,红目看向少年时依旧是那般桀骜冰冷。虽知道这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身份不凡,但在他的眼里,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不可理喻,不可为友,不可招惹。思及此,他便转身,自袖袋掏出骨簪一绾银发而起,抬步欲走。</p>
“你可知我是谁?这般无礼!”少年不悦,对着回雪的背影满含愠怒说。</p>
回雪停步,侧首,“荒玉之神……荒帝。”</p>
“哼!竟然知道。”少年大步上前,凑到回雪跟前,“知道还这么冷淡,方才是谁扰我好梦?我才睡了几百年,这会儿还迷糊着呢!”</p>
回雪抬手推开少年,不愠不火说,“那你便再回个觉,睡上一万年。”</p>
“你……”荒玉气窒。</p>
“在下华衣回雪,尚盀国司祭风妃之子,殿下有仇有怨,便寻吾王去讨吧。”回雪说着便要走。</p>
荒玉眸光一滞,随即问,“六出兽族竟与人为伍?你莫不是本帝的败笔?”</p>
回雪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脸玩味的荒玉,“我不是你造的,是由我娘孕育而生的。”</p>
“那又如何,你的先祖可是出自本帝之手。”荒玉孩子气地鼓着嘴,满怀不悦地说,“天地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本帝居于宇宙,掌世间万物,汝命皆在吾手,区区尚盀国之主要吾寻他?他便是上赶着来见本帝,本帝也不予搭理!”</p>
听着荒玉喋喋不休的一番言辞,虽然不无道理,但回雪还是没法子对着这个无半分天神模样的孩子恭敬起来。</p>
“是我失礼了,荒帝殿下。”回雪说。</p>
此时,日落西山,夜色渐浓,部落里篝火明亮,歌舞升平。华衣氏族人多能歌善舞,才技超群者,常于夜里别族安寝之时寻欢作乐,以慰平日劳顿。</p>
“真是安乐啊。”荒玉自部落方向举目。</p>
“不过稍纵即逝而已。”回雪接话。</p>
“短暂即美啊。”荒玉说。</p>
“美?”</p>
“是。”</p>
回雪不能理解,也从没想过要理解,他只记得,当年在国主的部落里见证了活祭的开始后,就再也无法忘怀,那些面对死亡的人会露出多么恐惧的面容。</p>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幼年的回雪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p>
那人唇角带笑说,“你是风妃司祭之子,当为吾尚盀谋福,居神坛,受供奉,护佑吾民。”</p>
“若我不从,谁又逼得了我?我乃六出兽族王子,与人共居已是恩惠,”回雪震怒难平,气息起伏不定。</p>
“以你祭神,日日供奉也是人予你兽族的恩惠。”尚盀王说。</p>
“为何非活祭不可?”回雪问,语气颤抖。</p>
“天赐吾命,当以命还之,方可受得神灵庇佑,令我尚盀繁荣昌盛。”尚盀王振振有词说。</p>
回雪自知在劫难逃,他颤巍巍地踏上故土,遥遥望便山川。他不想,不想被断去手脚浸泡在暗无天日的大缸里,更不想被弃尸荒野,遭蛆虫腐蚀,同类啃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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