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时,有人说……六出兽善啖生人灵魄,那些消失在鹤霆水里的人,并非神之祭礼,而是……有鬼魅在此作祟!”
“呀,滚蛋齐然,要吓死人了!”穆姚一巴掌拍在齐然脑袋上,以表愤怒。
此刻,黑漆漆的房间里,仅有一盏煤油灯照明,昏暗的灯光映地齐然脸上白煞煞的,着实吓了穆姚一跳。
“胆小鬼!”齐然哈哈一笑,看向站在窗边的回雪。
回雪依旧斗笠遮面,看不出表情。
他三人误打误撞来到这九州以南的金阳城,城中虽安乐无异,却有怪诞趣谈流于市井。
有人说,那条横穿金阳城的鹤霆之水,是受到苗人巫术诅咒的孽水,一旦有人沾染,不是有去无回,就是身受毒蛊,皮肤溃烂而死。久而久之,这些被水取命的人便化作恶鬼,每逢春季便席卷周边猖狂索命。而今,正是时日。于是在第二日清晨齐然便是被敲锣打鼓的噪音吵醒,他睁开眼就看见灵枢君仍旧似竹杠一般站在窗边,而原本打地铺的穆姚公子,竟死猪般横扒在他的身上。齐然自然是一脚将穆姚踹到了地上,然后在穆姚呲牙咧嘴嗷嗷叫痛时更衣穿靴,连头发都顾不上整理就拽着回雪往外走去。
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繁华之景远盛白水镇。
齐然像个初次进城的乡巴佬,衣着破烂,头发散乱,就连长靴也被磨破露出了大拇指。
而回雪衣着不凡却斗笠遮面。
就这样的两个外乡人走在大街上,一个穷酸痴傻,一个贵气怪异,不引来路人频频侧目才怪。
“冰糖葫芦……”这时有大爷路过叫卖。
齐然垂涎三尺,盯着那包裹着密黄色糖浆的诱人果实,望眼欲穿……
在受到大爷鄙夷又嫌弃的目光时,齐然用仅剩的理智告诫自己:外物不可必!
“那是什么?”回雪突然问。
齐然定睛看去,只见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身着丧服却华丽非常的妇人坐在肩舆上,被四位同着丧服的壮年男人高高抬起。
“奇怪。”齐然目露疑惑说,“穿着丧服还打扮地这样好看,她这是去送殡啊还是去看戏?”
“不是去送殡。”回雪说。
“欸?”齐然一愣,“那就是去看戏咯。”
“她是死尸。”回雪说。
齐然瞪大双眼,半信半疑地瞧去,待那坐着肩舆的女人被四人缓缓抬近时,齐然才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上铺满了白色的妆粉,眼眸紧闭,嘴唇干裂,分明是具保存完好的干尸。
“不是吧,这又是什么鬼习俗?”齐然皱着眉头,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那是假尸。”回雪解释。
“到底是死尸还是假尸?”齐然问。
“亦真亦假。”
“欸?”齐然一脸茫然。
“真假不辨。”
“交流障碍!”齐然一个白眼,自随那人潮凑热闹去了。
人们拥护着坐在肩舆上的妇人,然后顺着金阳城溜了整整一圈,齐然精疲力竭地看着这帮子人精神抖擞地敲锣打鼓,高歌嬉笑,不知是受什么精神支柱的支撑才能这般不知疲倦。
总之,齐然是乏了,他脱离队伍,一屁股坐在鹤霆水流边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喂喂喂,不要坐在那里,快起来,快起来!”一个粗莽大汉从队伍里走出来并大声吆喝了起来。
齐然虽然很纳闷,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这时,忽有异风吹来,卷起鹤霆之水向岸边倾洒过来,一停一顿,似有放大趋势。
“快快,快将姑娘下水!”那大汉陆续吆喝。
闻言,四人将肩舆放在了地上,并由众人将其推移下水,扑通一声,被称为姑娘的假尸便下沉入河,一时间,风骤停,浪亦歇,风平浪静。
“我说,你是外乡来的吧?”那壮汉抹一把脸问。
“呃……是。”齐然乖巧点头。
“哪里人氏?”壮汉问。
“冀州琴水人。”齐然答。
“听闻琴水白水镇有个青云观,观里有个歪脖子老道,小兄弟可知晓?”壮汉又问。
“知……晓。”齐然莫名心虚,想起与他那不正经师傅坑蒙拐骗的日子,就是一阵恶寒。
“可知人现在何处?”壮汉追问。
“不知道。”齐然摇头。
莫不是遇上仇家啦?齐然暗自思忖。
“老道长曾于我金阳城有过救命之恩,若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前去拜谢才是。”壮汉感叹。
齐然一怔问,“所救何人之命?”
“家妻与幼子二人之命。”壮汉答,眼神里皆是感激。
“可细说?”齐然问。
“去年暮春,道长化缘至我梁洲金阳,于寒舍寄居三日,恰遇鬼怪作祟,家妻与幼子皆受其害,体肤寸寸化脓溃烂,病重不医,幸有道长赐药,才捡回两条命,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啊。”壮汉叙述。
这个臭道士,竟独自游山历水,将他撇在那鸟不拉屎的小镇!齐然在心中暗暗咒骂。
“大柱,走咯。”一群敲锣打鼓的汉子们完了任务,便有人收起家伙叫道。
被称作大柱的壮汉随口应了一声,又转头对齐然说,“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小兄弟要当心啊。”
“怎么个不太平?”齐然好奇,便问。
大柱欲言又止,但一路上在齐然软磨硬泡紧追不舍的穷追猛打下,最终还是妥协了。待同行的乡邻一一散去后,大柱便做贼一般将齐然拉近说,“金阳城里有妖怪,就藏在鹤霆水里,每年暮春时节,下水的人无一返回,即便只是沾了水也会感染恶疾,无药可医,且那恶疾还会传染,去年我那妻儿便是被沾了水的人传染的!”
“那方才的女人……”
“那是用竹竿支的骨架,猪肉堆的身体,是假人。”大柱解释。
厉害了!齐然暗自赞叹。
“是那妖怪爱吃人,我们便用假人祭祀,希望它能收敛一些莫要害人。”大柱继续说。
“你们当妖怪是傻子啊。”齐然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
就在这时,金阳城的大街上一片喧哗,齐然转眸看去,只见那沸反盈天处有一人畏畏怯怯点头哈腰似乎在解释什么,仔细一瞧,那人不是穆姚是谁!
“大妈大爷,你们听我解释啊,我……我真的不是妖怪啊!”穆姚苦口婆心地解释,奈何无人理会。
“妖怪会说自己是妖怪?乡亲们,给我打!”一大妈扯开嗓子叫嚷。
齐然挑眉,顺手从街上拦住一个丫头问,“小姐,那边怎么回事儿啊?”
女孩瞧一眼齐然衣衫褴褛的破烂样,竟用无比友爱的语气说,“那位公子从天上飞了下来,砸坏了路边的摊位,一个激动又给飞上去了,这不,又掉下来了。”
“这个傻子!”齐然忍俊不禁,正想上前搭救,谁知从他后方飞出一把长刀削发而过,直直地击向穆姚。长刀速度极快,刀锋极凛,齐然阻拦不得,若仅仅只靠穆姚自己怕是要殒殁刀下一命呜呼了,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凭空而出一道劲力将长刀推回。
等穆姚反应过来,定睛看去,只见那街边楼阁瓦檐之上站着一个扛着大刀的男子,那把刀正是方才击向他的青铜刀。
不待他多想片刻,那男子便一跃而下,以及其粗暴的方式向他斩来,刀刀致命。
周围百姓见此场面,皆大惊失色,仓皇而去。
穆姚拔剑应战,招招防守,步步败退,不过片刻便差点成了刀下亡魂,好在齐然救的及时,他才得以解脱。收剑退开后,于一旁静默观战的回雪说,“方才,多谢大人相救。”虽是谢辞却仍有胆怯之气。
“你这人,好生无礼,这般乱劈乱砍,当真莽夫心性!”齐然怒嗔。
那人冷哼一声,执刀劈来,刀锋击向齐然左胸时却猛的回旋削去齐然一缕乱发。青丝落地,刀锋方急。齐然一跃凌空,躲开攻击。
对方虽然莽撞,一招一式看似毫无章法,却有心思藏于兵刃,变换间让人猝不及防。
就在这时,天雷乍响,浓云骤起,小风阵阵,似天雨征兆。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了攻击。
那人收刀,阴恻恻一笑说,“小月月的弟弟,也不过如此嘛!”
“你这笑很欠揍!”齐然说,“不过……小月月又是谁?”
那人不答话,自看向一旁站着的二人。
“呀呀呀,穆姚穆城主,你这是被掳了?怎么可怜兮兮的?方才没看清,真是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那人嬉皮笑脸,看起来并非无意而是故意。
穆姚尴尬一笑,心想:这人是谁啊?
“这位兄台?”那人伸手去撩回雪的纱帐,却被回雪伸手拦下,便悻悻然缩回手说,“你不闷?”
“闷。”回雪答,异常诚恳。
“那你还戴着这东西?”
“习惯了。”
那人摇摇脑袋一脸无奈说,“那本公子今日就挑战一下,将你这斗笠摘掉,如何?”
“看你的本事了。”回雪说。
那人二话不说,伸手就摘。谁知手即出,回雪便不见了踪影,寻觅间,方提刀上阵。
齐然目瞪口呆,只觉眼前大刀挥来挥去,人影飘来飘去,哪里像摘斗笠,分明是驱鬼!
这时,天公不作美,竟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雨势之急犹如江涛起浪,颇有将人淹了的壮志。
“不摘了,不摘了。”那人收刀说。
齐然沐浴着倾盆暴雨,走到回雪身边,盯着那个扛着大铜刀的家伙问,“大哥!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抬眸侧目,将齐然审视一番后说,“在下三重天梦兰齐氏少阳,二殿下,失礼了。”竟是一本正经,还拱手作揖。
“哦。”齐然煞有介事,长哦一声后说,“少阳仙君,幸会,幸会。”
少阳礼貌性一笑,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笑容诡谲的少年,竟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记得我娘说过,有仙少阳,游尘济世,却不曾想过,少阳仙君您竟是住在梦兰城的啊。”齐然笑着说。暴雨劈头盖脸而下,他却没有要避雨的意思。
“受大殿下赐府,居梦兰城已久。”少阳说。
“梦兰齐氏大殿下太阴,太阴,少阳,名字配一脸啊!”齐然赞叹。
“配……一脸?”什么意思,少阳纳闷。
这时,不远处有一人走走停停彳亍而来,齐然定睛看去,那不是大柱是谁!竟还没走,齐然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