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异录有载:上古水纪,朝水陬处,有鱼赤方,长千余丈,赤鳞遍体,善啖花果,为水中仙灵,护佑一方。
“所以说这个鹤霆水里的妖物本是一方仙灵?”齐然吞掉最后一块点心后问。
“人们是那样说的,到底是不是,谁又知道呢。”大柱坐于齐然对面说,“我只知道,自我出生,便有祭祀河妖一说了,年年如此。”
“既然年年如此,又有什么奇怪的?随它去便是了,人且求生,何况妖灵。”齐然说。
“非也!”少阳插话,“赤方食花果,从不害人性命,可于百年前,性情大变,食人害命,杀戮无常。”
“兴许是它觉得荤食比素食好吃呢?”齐然起身,于厅内来回踱步说,“准你们杀鸡宰羊,不准人家开荤,是何道理!”
“开荤事小,不过最近金阳城内莫名生出许多食人鬼尸,恐是妖孽作祟,为祸人间。我此次,便是奉太阴殿下之命,前来一探究竟的。”少阳说。
“那可真巧。”齐然停步,“冥界的鬼,人间的妖,粘上一样,就够烦的了。不过有人教导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我呢就勉为其难管这一次闲事。”
“那就废话少说,即刻动身。”少阳起身,执刀欲走。
“我能不去吗?”藏在角落里的穆姚说。
“不能!”齐然与少阳异口同声。
深夜丑时,一行四人于鹤霆水畔,似要守株待兔。
穆姚怯生生地坐在蒲草堆里,双目游走不定,双手紧握剑柄,生怕从哪里冒出个妖怪会将他一口吞下。
齐然则双目炯炯,神采奕奕,对于此次除妖行动表现出义不容辞的侠者气概。
而少阳却昏昏欲睡,精神萎靡,一向暴躁的他,实在没有耐心在这里守株待兔,他更适合提刀上阵,直入主题。
至于回雪,斗笠遮面,身姿巍然,虽看不出情绪,但见那站姿就能明白这人很有耐心。
“沙沙沙……”草木窸窣作响。
少阳猛的惊醒,条件反射去提刀,但见周遭无异,失落收刀,哀叹连连。
“我还是回去吧……”穆姚一边嘀咕,起身欲走。
“回来!”齐然一把抓住穆姚后领将其提回,然后把左手中的花猫塞在穆姚怀中说,“乖乖呆着,不要动。”话毕,便一溜烟往鹤霆下游跑去了。
少阳见状,亦提刀追去。
穆姚欲哭无泪,楚楚可怜地看向回雪,谁知回雪身姿一动说,“呆着,别动。”便又追随齐然去了。
鹤霆下游生着一大片白色奇花,奇花大如牡丹,形似苘麻,叶生旋状,高三尺,有异香。
齐然摘下一朵,不及仔细观察,那花便由花心处黑腐衰败了,片刻,手中之花,即成了黑色焦枯状。齐然将枯花置于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浓烈奇香便侵鼻而来。
其香,与鬼尸灰烬甚为相似。
思量间,齐然已向花林深处探寻而去。
谁知,越往前走花径越高,最后,竟生生超越了他的身高,将他整个人埋没在了花林里。也就在这时,花枝陡然移动,围绕齐然旋转,最后竟两相交错而立,将齐然生生囚困在花径编织的牢笼里。
抬头看去,那大且素雅的奇花透过皎洁月光,露出了淡黄花粉,亦染上了青寒之色。
这般美貌之花,竟是令人丧命的毒物,真是可惜!齐然感叹。
但此刻可不是他感叹世事的好时机,他得想法子出去才是。但想法子,动脑筋,还不如提剑掣刃来得直截了当。不过此刻,他的剑好像真的是钝了,不仅劈斩不开,竟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劈断。
些时,齐然灵机一动,抽符点燃,挥剑引灵。不过片刻,方圆已弥漫森森阴气,鬼影幢幢,星斗熠熠。
待鬼尸逼近,奇花自然萎败,囚困自然解除。
不过这一群鬼尸又该如何是好?齐然又头痛起来。
这时,少阳的大刀飞了过来,生生劈走了五六个鬼尸的头颅,霎时血溅七尺,鲜血淋漓。
“怎么?堂堂东天二殿下连区区鬼尸都应付不了,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少阳凌空越下,伸手引力,兵刃自回。
“齐少阳。”齐然步履退后,“你不是很能耐吗,那你就在这里劈个痛快吧!”
话毕,齐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里。
少阳闻言一怔,待他反应过来,已被重重鬼尸包围,心下不由痛骂,他这是给齐然善后了!
齐然逃离鬼尸围困,来到鹤霆岸旁,盯着那清澈水流,自想那赤方之妖到底身在何处,莫不是要他下水去寻?
思索间,双眸紧盯的清澈水流中,多出一张脸,那张脸映着月光,竟让人心神一动。一个失神,手腕竟被人拽住,并大力拖下了水。
事出突然,被强硬拖入水中的齐然足足呛了一大口的水。
本以为水中除了鱼虫就是水草,谁知当齐然站定,举目看去,眼前的竟是一座水下殿宇。
茫然间,手腕又被拽住,并急匆匆地往殿宇方向走去。
齐然一把甩开被拽着的手,本想开口质问,谁知四目相对,他竟迟迟不能开口。
只见那人青发纷披,修眉联娟,明眸剪水,看丹唇微启,皓齿盈盈若含珠玉。凝眸间,又似敛冰刃,不染纤尘而摄人心魄。
这般人物,叫他如何开口?
齐然就此纠结,那人却俯下身去。
齐然随之低眸,只见在他脚侧躺着一支雅致的兽头银簪。
那人捡起簪子,一绾青丝而起。
“走还是不走?”回雪问。
齐然似受晴天霹雳,猛的退开,盯着眼前人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是何人?”
回雪一怔答,“灵枢。”
齐然一愣问,“不是什么妖怪变的?”
回雪答,“不是。”
齐然仍不敢置信,“真的?”
回雪答,“真的。”
齐然得了答案,心中已有半分信任,但见此人衣着皆与灵枢君相同无异,便将那半分信任补齐,给了满分信任。
见齐然狐疑不决,回雪便说,“这里,是赤方之妖的殿宇,你若不走,我便去了。”
“走。”齐然答得爽快,并快步向着殿门方向走去。
冰雕玉砌的殿宇,内部却是黑色焦石所建,反差之大,令人始料不及。
正门之内,是一条长廊式的走道,两侧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巨大鱼骨,鱼刺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奇花冰灯,盏盏冰灯齐亮,竟是十分美丽的景色。
齐然好奇,伸手去触,但当指尖刚刚触到缕缕微凉,那冰灯便像流云一般散去,霎时即不见了踪影。
“不要乱动。”回雪说。
齐然应了一声算作答应,虽不去观察那冰灯,但此刻焦石地面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地面生出雾气,黑色焦石愈渐透明,步履踏上竟能点出涟漪,并有萤火飞出,盏盏如星,美不胜收。
这般奇妙之境,令谁都想要多看两眼。留恋之际,只听身后巨响滔天,待看去,来路寸寸断裂,冰灯盏盏化烟,萤火变作黄鱼,妙境已成混沌。
而此刻,他二人已身处由红珊瑚围困起来的圆形区域。区域中心是一颗发着蓝色微光的明珠。回雪轻转食指于指尖化出一束红色冰花,然后蹲下身将明珠置于花—芯,起身后却将冰花递给齐然。
齐然虽然迷惘,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冰花,双手捧起。
明珠在冰花中愈来愈亮,与此同时,周围的红珊瑚却逐渐萎缩衰败,最后化成了一滩红水。齐然惊讶,但不敢多言,因为此刻气氛压抑到了诡异的地步。
轰隆一声,那没有了红珊瑚附着的焦石壁上自动开了一道门洞。齐然随回雪走了进去,当越过门洞时,彻骨寒气袭来。齐然不自觉一个冷战,定睛看去,一座细长石桥下是无尽深渊,而头顶却是千尺冰凌,暗石缝罅仍有积雪,顶峰之巅开有冰花。齐然受不得这般刺骨寒气,但不知为何他手中捧着的明珠里流散出丝丝暖气,就这样给他驱了寒。
回雪突然停步,跟随其后的齐然一个不留神撞了个正着,脚底也是一个打滑差点掉下去。
幸好灵枢君的袖子够长,他才能够幸免于难,齐然暗自感叹。
“放开!”回雪说。
齐然一怔,松手放开被他拽着的袖角。
只见回雪一手取下银簪,青丝飘泻而下。
齐然看得出神,却被那暮然而出的长剑吓了一跳,心中不由腹诽灵枢君真是暗藏杀机。
由银簪而化的长剑虽然看起来剑刃锋利,却是少了一份杀气,就是常言所说的中看不中用。但对于回雪来说,对付眼前的杂碎还是绰绰有余的。
齐然捧着冰灯,看着回雪挥剑斩杀凭空冒出的一帮乌黑魅影,神情异常专注。
不一会儿,杂碎殆尽,回雪继续前行,齐然照旧跟随,只是当他走过长桥,踏足焦石路面,手中的冰灯化水,明珠亦流烟而去。惊诧间,抬眸看去,前方竟是一片赤红火海。再转眸,看向回雪,只见回雪收剑化簪绾发而起,发际已渗出涔涔汗液。
齐然虽不明所以,但却早已拔剑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