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方欲出的一掌缓缓收起,眸目撇向后方被 水墙围起的区域。想起方才他絮絮叨叨地赘述陈词,毫无保留的情绪被一个人类尽收耳中,怎样都觉得不爽。
“你想拿走妖玉,就用他的命来换,怎么样?”赤方佯装严整,碧色的瞳孔里搁藏着洞察真相的得意笑容。
回雪符之一笑,“他的命,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
赤方置信置疑,难道说这个孩子的命对于灵枢君来说真的无甚大用?思虑周转,终不能解。
“可是对你有用。”赤方说。
回雪一怔,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赤方说,“我为你准备的明珠,你给了这个小孩。怎么,你现在不怕冷了么?”
“我现在怕热。”回雪说,语气冷漠。
赤方显然被回雪的答案吓了一跳,往日身高气傲的灵枢君不仅以“我”自称,竟还学会了说“怕”字,真叫人难以置信!
“真新奇,你竟然怕热。”赤方戏谑。
“万物相生相克,这并不新奇。”回雪说。
“既然如此……你若非要拿走妖玉不可,那便用一样东西来换。”赤方说。
“何物?”回雪问。
“你—的—心。”赤方咬牙,一字一句说。
“心?”回雪确认般问。
“是。”赤方回答地十分果断。
回雪忍俊不禁,看着赤方的眉目满是狐疑,“你要这种无甚用处的东西做什么?养尸?”
“灵枢君的心自然是有大用处的。”赤方说。
“可惜……”回雪敛容,“再没用的东西,也是我的。”
“这个交易很公平。”赤方试图说服回雪。
“用自己的东西去换别人的东西,划不来。”回雪摇头说。
“不知好歹!”赤方怫然大怒。
只见那人化出似刀似剑的奇怪冰刃,对这回雪就是一个利刃劈下。回雪纵身躲开,顿时水溅千丈、巨浪咆哮。
“你的兵刃呢?”赤方亟问。
“对付你,不需要兵刃!”回雪答。
赤方再次被激怒,他嘶吼着惊起滔天江水,然后波浪生刺,朝回雪攻击过去。回雪拂袖,冰刺即停,并陡然炸裂。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令赤方铁青的面色又染上暴怒,握着兵刃的手上青筋遍布。
回雪的眉目扫过那因赤方发力而震地岌岌可危的水墙,不觉释然。赤方为上古之妖,水中之灵,他虽能逞一时之强,徒手却是对付不了的。
回雪失神间,只觉脚下一动,身体蓦地失重,定神后,只见赤方俨然青面獠牙的水怪,而自己整个人已被赤方变长的鱼尾紧紧缠绕托起,双臂无法施力,加之赤方鳞甲本就坚不可摧,故逃脱不得。
“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会在这弹丸之地遭受灭族之苦,一切的罪责在你啊,灵枢大人!”赤方凄凄诉说。
“万物更迭,缘法使然,一切不过天命罢了,你又何苦怪罪于我。”回雪说。
“是你告诉我鹤霆的水里有一块‘妖玉’,得了此玉,便能术法无边!我听信你,从东海前来,最后术法无边又怎样,还是逃脱不过人的制裁。”赤方咬牙切齿,似把回雪嚼碎吞食都不解恨。
“水中之物本就不是地上之物的对手,这和术法无关,是天性。”回雪解释。
赤方怒哼一声,收紧尾巴,“但我想改变这种天性。”
“不可能!”回雪不假思索说。
“你分明可以!”赤方的怒吼中多了份焦躁。
“但我不会那么做。”回雪说。
“为什么?”赤方问。
“因为……”回雪停顿片刻,眼神撇过水墙说,“你不是我的信徒,司貌之神只助于信仰他的人。”
闻言,赤方衔怒的眸子里生出火焰,他伸手掐住回雪的脖子,长而漆黑的指甲深深陷入回雪的皮肉里,鲜血顺着赤方的指甲徐徐流下,在碧水中洇散开来。
赤方的手掌很大,单手掐住回雪的脖子简直绰绰有余,而回雪纤细的颈项被赤方粗暴地捏在手中,真让人担心赤方一个失力就将那颈项给掐断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掏出你的心脏,看看它到底有没有用处!”赤方说着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地抵在回雪的心口。
指尖微微使力,一截指甲便插入了回雪的心口,回雪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疼痛让人脆弱,尤其是在这种无力反抗的情况下。
赤方继续使力,整个指甲便没入了回雪的心口。他的指尖几乎已经能够感觉到心脏的温度了,那砰砰直跳一张一阖的心脏。
“灵枢即使没了心,也不会死的。”回雪语气冷淡说,“你想要,拿去就是了,何必磨磨蹭蹭。”
闻言,赤方暴怒的表情又添几分怒气,他掌中凝气,脉力流散指间,劲力一出,整个手便没入了回雪的心口。这时,颈项处流出的鲜血混合着胸口涌出的鲜血,在水中洇染出数朵流动的奇异红花。
胸口的疼痛冲击令回雪眼前一黑,他轻咬着下唇的牙齿也是轻轻一颤,忍受着切肤之痛的他在习惯疼痛侵袭后抬眸看向赤方。
“万物形貌由天神所赐,而形与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纵然能改变你的形,却无法改变你的性。你的恋栈,不过是活得太寂寞了而已。”回雪说,气息有些不紊。
赤方剜心的手一滞,无比好笑地看着回雪,就像看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蚂蚁,“你害怕了?”
“哼。”回雪冷哼一声说,“是你太磨蹭。”
闻言,赤方握着心的手用力,像是要捏碎那团砰砰直跳的东西。
回雪闭眼,忍受着痛楚的他,额间已渗出细密的汗液。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双穿透他的胸腔,握住他的心脏的手,是以怎样的力道摩挲着,就像在抚摸一颗即将收入囊中的宝石,生怕一个失神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此刻,回雪最祈盼的就是赤方能够一把揪出他的心脏,然后得偿所愿抱着那血淋淋的肉,团好自珍惜去,这样他才能脱离痛楚。而失去一个对他来说无甚大用的身体部分,他本就不在乎!
至少,可以不在乎。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飞出,其以锐啸之姿逐电而过,瞬息间,又见血光,待赤方反应过来,定睛看去,自己的一双手臂已经全然断裂。
疼痛袭来,赤方缠绕着回雪的鱼尾也力散松动。回雪见势跳开,取下还握在自己颈间的左臂,拔出还插在自己胸口的右臂,看着赤方痛苦不堪地呻吟唉嚎,竟面无表情,而方才血流不止的胸口已生出皮肉快速愈合,就连撕破的衣服布料也一并恢复如常了。
已经突破水墙的齐然伸手引力,收回染了鲜血的长剑,径直朝回雪奔去,待走近,本是一脸焦急的齐然霎时松了口气。
“我没有事。”在接受齐然目光注视的回雪说。
齐然点头应了一声,眸目转向赤方,“你这小妖,满嘴胡话!说什么鬼尸食人饮血,难道你自己吃的是空气?那么重的煞气,当我看不出来?!”
失去双臂,倒地痛苦呻吟的赤方闻言看向齐然,呲牙咧嘴的模样配上那样一张脸真是可怖至极!齐然不禁别开脸,看向回雪。
“你……你……是谁?”赤方气息奄奄地问。
“我不是谁。”齐然无奈,说话间看向赤方,“你只要知道,今天本道长要铲除你的魔,渡化你。感动吗?”
赤方抱着不断涌血的手臂,碧色的鱼尾有黑雾萦绕,但见那丑恶眉目,已生出凶狠。此间,被斩断的断臂逐渐发黑腐蚀,最后只剩森森白骨。
齐然盯着那鱼尾巴半晌,抬眸看向那涌出黑血的断臂,沉思片刻,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见回雪没有跟上来,便又折了回来,一把拉起回雪的手腕说,“你等着他活过来剜心吗?”
回雪满脸狐疑问,“你不是要渡化他?”
齐然一脸“你好正直”的表情,“我的鬼话你也信!我说要上天,你也信呐!快点保命要紧啊,我的灵枢大人!”说着,便拉着回雪往来路跑去。
可惜来路已毁,而方才食火架桥的石兽也守在断崖之口,耽耽而视。短腿的石兽在盯视齐然两秒后,突然跳起并张口喷火。
见状,齐然自觉将回雪拉到身后,对着那石兽就是一道冥符。只见符若流烟侵入石兽之体,顷刻间石兽龟裂,金光乍泄,只听嘭的一声,石兽便成了一堆碎石。
“此兽由焦石化成,是赤方用来守护水殿妖玉的司阍,已存万年,不死之身。”
耳边传来回雪的声音,齐然转眸,看向后侧的回雪问,“那怎样才能出去?”
“不知道。”回雪答。
“不知道?”齐然张大嘴巴,提高音量,显然不敢置信。
“不知道。”回雪又说。
齐然瞬间心如槁木,万念俱灰,他这是要怎么才能杀死两头万年的妖怪,然后在这深水里励志求生?
就在这时,碎石飞旋,惊涛肆起,伴随着石兽的怒吼一具火身的怪物便呈现在了眼前。
再听后方,鲛人的怒鸣穿透水面,震慑九霄。
就在这进退维谷,生死关头之际,齐然已决定放手一搏,毕竟他满打满算才活了十七个年头,但只听一声穿云裂石之响,举目望去,头顶焦石碎裂,月华泄进,流水互通。
借着月华仔细瞧去,那碎裂的洞口站着的提着大铜刀的人,可不就是齐少阳吗。
齐然暗暗窃喜,果然多一个伙伴还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