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头没箍绳索的野牛!他背着兰总养女人?他咋能跟自己说这些,自己是来打工赚钱的,他不该跟自己说这些的,见着兰总咋办,自己不会说慌的,他真不该!我是他的人,规矩?他自己都不要规矩,让我守规矩,他自己都不要规矩,让公司的人守规矩么!瞅来这份活难做了,再难做了,咋办呀……
走出办公楼,亮子使命地呼着气,嗖嗖地下着梯。
“啊哟,怎么不看着些。”一个女子埋怨的声音,很好听,清亮、柔韧,如空谷幽兰。
啊,撞到人!亮子瞅满梯撒满红红绿绿的布片,没抬头赶紧拣着,递给那女子道歉:“噢,对不起。”
啊!亮子吓出一身汗:“兰总!”咋怕见着,偏见着!他赶紧低下头。
“看着斯斯文文的,竟总是没头没脑的。”
兰总一看是那个总爆笑料的陈亮,笑了起来,责备着:“看来,我走了眼,跟沙总提了你,看不,我得再跟沙总说说缓缓,再说好了。”
啊,一个红沙大馅饼还没啃上一口,就不翼而飞了……
“兰总……”亮子瞅兰总,眼里流露出的不晓是懊悔、祈求、还是痛苦。
好可怜好倔犟的男孩,他没开口求却在求救,想求救又不开口。好聪明的男孩,如他开口求了,我真还看不上呢。还学企管的!他怎么不想,一个老总的决定,会轻易地出尔反尔吗。叹,人家毕竟是才长成的孩子,看他一头大汗的,快别吓唬他了。兰总看着心一下软了:“陈亮,明早去沙沙那办移交吧。”
啊,办移接!不让做企管连苦力也不让干。不就撞了一下,也陪了不是,难道她就这么金贵。这女老板好狠,走就走!亮子愤怒地喊道:“有什么好移交的,我这身打工服现在就给你,马上走人!”喊着把衣裳一扒甩给兰总,就气呼呼地冲下梯去。
兰总哪能反应过来,尖声喊着:“干什么!你,你给我站住!”
亮子停下,没回头,说了句:“裤子等下会给你!”
好好的,他怎么一下变成一个龌龊的疯子了。办移交……走人……噢,他是只小公狮,受不得一丝的伤害,我伤倒他么。伤都伤了,再伤也是伤,这么不经事!
“你能!脱啊,现在就脱!”兰总细白的脸急得通红。
“脱就脱!”亮子唰地把工裤也扒了,只剩下个小裤衩。
他还真敢!让他再脱他也敢的,什么人呀,拿他还真没招。兰总真是哭笑不得,喊道:“沙总你快来!”
“哈哈哈,兰总,你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沙总在楼梯口已候多时了。
“他是个什么人呀!”兰总喊着。
沙总笑道:“你问我,我问谁,什么人,你看中的人啊,哈哈哈!陈亮,还想脱是吗,还不套上,臭小子!”
“沙总,兰总她……我……”亮子套上裤子,依旧站住不动。
沙总从兰总手上拿过工服,丢给亮子,亮子套上,回过头来。没有眼泪,只有愤恨。
“陈亮,怎么没见泪水呀?”沙总笑着问。
“我为什么哭!”
他还没明白呢。沙总问:“陈亮,你办过移交么?”
陈亮沉着脸说:“下岗那天办过一回,账本、报表、工具、钥匙一件也没少。我在这只有这工衣工裤是公司的,再没咋好交的!”
原来是这样。兰总无语地笑了起来:好一块精漂过的白坯布!
“小狮子,别发怒了,我不晓是这样,我没让你去办离厂手续,是让你办岗位交接,明白么,岗位交接!”兰总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我傻呀!”亮子喊了一声,飞快地下了楼。
“你呀——”沙总指着兰总鼻子,笑得出不来声。
“啊哟哟——”兰总把布片又撒得满梯都是,捂着肚子蹲在梯口发不出声腔。
哈,哈,哈哈哈——好一会,办公楼爆开了笑。
她还笑,笑得那么开心,她无所为么,不,她还蒙在鼓里!纸包得火么,瞅来,有得闹!自己是咋的,才来一天,瞅到的竟是乌七八糟的事,乌七八糟的人。卷发女人、歪头母鸡、钩眼女人。不是,不是。好人更多,强强、夏兰大嫂、金旺大哥、张师傅、范老大、裘大个、吴大姐……噢,好事更多,找上活、见到春妹……
呀,春妹!亮子,你还乱七八糟的,快找春妹去!
“啊哟,眼让海水浸瞎了!”
今晚闯妖洞不成!亮子抬头,果然是个索命的。
“吴大姐,你别骂,我让强强买去了。”亮子赶紧回着。
“是你这小子!正好跟你算账,看你一副书呆像,饶你一回,没想,你竟是个大骗子!那么多姐妹谁还听我的,跟我找兰总说个清楚!”吴大姐破口大骂。
“吴大姐,我真没骗你,你别拽我到兰总那,我怕……”亮子想,今天死定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搂女工,当众撒大谎都不怕。”吴大姐拽着不放。
“好,走就走,世界末日到了,怕也白怕。放开我,我不会跑,也跑不了,门口有保安呢!”亮子又火上了。
“这么说,我错怪你了。是啥回事,你说了,我总得跟姐妹有个交待。”吴大姐松开手。
“大姐,你别逼我了,我正找春妹去!”亮子喊着。
“啊哟,那个春妹还没找着么,赶紧找,大黑夜的,一个姑娘家!”吴大姐也着急起来。
亮子瞅吴大姐急,心倒定了:“大姐,你别急,春妹就在对面旅店,我这就找她去。”
“啥,对面旅店?糟了!”吴大姐惊喊起来。
“咋了!”亮子吓了一大跳。
“还咋了,那不是好去处,是半旅店半窖子!快找去呀!”吴大姐大叫。
“半旅店半窖子!大姐,你别吓人……”还没说完,真吓傻了,那个钩眼女人!
“春妹——”亮子慌跑起来。
“亮子,别跑!春妹跟一个男人跑了,信,信呢!”
老张叔喊着。
“叔,你乱说啥!”
亮子气傻了,还跑。
“啊哟!”
亮子又撞人了。
糖果、花生撒了一地,还有一个布娃娃在地上哭。
“哥!你干嘛。”强强捂着伤口。
“强强,快跟哥去!”亮子大喊。
“别去了!你这小子疯了是吗,听不进人话。”老张开骂了。
吴大姐也急着赶了来:“陈亮,你赶紧看信,看看咋说,再找人哪!”
“好,瞅信,瞅信……”
亮子颤着手,接过信,半天扯不出。
“哥,啥信,我来!”强强把信拿过,折开念了:
“亮子,哥,我是春妹,我跟有钱的男人走了,别再找我,别找,别找,找不到的,你是好男孩,可我不想再瞅见你,你要好好的,我走了!”
“啊!”强强瞅傻了。
“坏女人,坏女人!”强强大喊起来:“别让我瞅见,让我瞅见,我打她个稀巴烂!哥,她走了好,等有了钱,娶个好嫂子,气死她,气死她!哥,哥你咋了?”
强强瞅着亮子,两眼直直的,话都不晓回了,又抓住喊:“哥!”
老王和老张也慌了,也一边喊:“亮子,亮子,你别吓人呀!”
吴大姐也慌,晓亮子迷糊了,赶紧喊:“快掐他人中!”
“噢!”强强还没掐上,亮子猛地推开,“她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啊——”亮子大喊,疯跑起来。
强强也傻了眼。
“快抓住他——”吴大姐尖叫。
强强赶紧追了上去。
“这孩子,这孩子!”吴大姐喊着,也在后面赶着。
哗啦,哗——嘭!哗啦,哗——嘭!
不是的,春妹,你快说,不是的,春妹——
亮子一头栽进大海。
强强也跟着栽进海里。
“陈亮,陈亮!你咋做傻事呀,来人,快来人哪!”
“亮子,亮子——”
吴大姐和老张气喘虚虚地起来在岸边嘶喊。
“哗——”一个浪头涌过来,把亮子和强强盖了,“哗——”两个人头冒出。
“春妹——”亮子大喊着,“哗——”喊声被盖了,“哗——”人头冒出来,“春妹,春妹,你咋是这样有人呀——”亮子扭曲着,拍打着,扭曲着,拍打着,猛地一跳扎进苦涩的海水里……好一会浮出水面,像具尸体凭苦水冲,凭咸水泡。
强强晓得亮子这会有多苦有多涩,就陪着,亮子漂到哪,他跟到哪,浪打来,就拉他一把。
“亮子——”黄种来了。
“亮子——”黄根来了。
“亮子——”黄毛来了。
“亮子——”张师傅来了。
“陈亮——”范老大、裘大个和好多漂染工都起来了。
“哥,快上岸吧,师傅们等着呢!”强强护着亮子说。
“好,弟让你笑话了,我没事的……”
亮子突然平静下来,和强强上岸了。
“怂货!”范老大狠狠地甩了亮子一个耳光:“为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寻死觅活的!”
“咋的,咋的,为她!我只是到海里爽爽!”亮子一下变了一个人,眼睛发着亮,牙咬得嘎嘎响。
“好样的!我们回厂。”范老大把身上的工衣披在亮子身上。
“范老大,谢了!”
亮子把范老大的衣裳脱了,还上,把贴在身上的衣裳扒了,甩到海水里,大步地走向厂去。
“陈亮!”
“陈亮!”
沙总和兰总候在厂门口。
亮子笑笑:“沙总,兰总,让你们见笑了,没啥,就是心里憋了下,想到水里泡泡。”
“牛!”沙沙点点头。
“傻!”兰总含着泪。
“沙总、兰总,我先回宿舍了,明天的太阳还会照样升起的!”亮子好吓人地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