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陵园
天空好像也知晓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漫山遍野雾蒙蒙的，透不出一丝阳光。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不来，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在哪里，相反，她还很清楚在哪里，她曾远远的看过这个地方。
走了一段上坡，顾小南才站定在一座墓前，墓周围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草，她知道这定是有人专门来打理过的。纵使她表现的多么不待见他，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自嘲一声，也对，如果真的能过去，她就不必回来。
手上抱着一束马蹄莲。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花语是永恒。妈妈希望很多东西都能永恒，永恒的爱，永恒的幸福。如今看来，最不能永恒的却是她和爸爸。
或许永恒只是种愿望。哪有什么是真的可以长久的？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蹲坐在墓前，墓碑上的照片经过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终于开始渐渐泛黄。笑靥不变依旧如故。他们不是一起走的，却还是依着母亲的遗言，合葬在了一起。
“妈妈，如果你可以陪我更久一些该多好。我知道于我，你更在乎的是爸爸，不然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母亲的自杀，甚至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一直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心结，车祸是她不能做的选择。事故后母亲能够选择，却选择不要她随着父亲走。
她怨吗？有点的，如果妈妈没有自杀，她一定不会孤单的在英国呆这么多年，或许，她也会更有勇气。
现在她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想起这些，心里没有多少波澜。
时间真的是最好的缝合剂。
“爸，妈，对不起，那么久没有来看你们。”
“其实，我一直都想来的，只是没有勇气。你们是怪我的吧，当年怎么样都不肯送你们最后一程，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相信，真的不能接受你们已经走了。”
“爸爸。”她指尖划过碑上的照片，“这么长久以来，我都在想你临终前对我说的到底是一句什么话？我梦见过无数次那天的车祸场景，记忆就像酒后断片一样，想不真切。后来，我猜，你大概只会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要幸福’这类似的话吧！”讲到后面几句话，她竟轻笑出声，笑自己太傻。那些话完全都来自于她的猜测臆想，也许父亲什么都没说，或者说的是与之所想截然相反的。
“爸爸，不管你说的是不是这句话，我都依然做了决定。既然我已经无法给他幸福，那他过得好，我就幸福了。”也许这个决定她做错了。因为只需一眼，她就已经走不开了。
“这些年在英国我过得很好，就算不能回来，我也满足了。能回来，已经是我贪心，所以我知足了。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妈妈，我真的好想你们……”
对着一座永远不会回话又冰冷的墓碑她自言自语许久。？
这么久，都没有好好跟他们说过话。
在墓碑旁坐了好几个小时，之前忍不住流下的眼泪早已风干。
她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小南有些惊讶，对着手机说了一句：“你来了吗？”
何南川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原本是在浏览等下开会要用的资料，看到来电显示马上拿起桌边的手机。听到顾小南说的那句话，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间阴转晴。昨天他等了很久，电话始终没有响起，他还以为她不会同意。现在电话来了，他强压下心里的激动，淡定地回了句：“嗯。”
说完那句话顾小南就把电话挂了，何南川放下手机，往桌上的座机按了几个数字，通知助理把十分钟后的会议往后延，具体时间到时候再决定。
挂掉电话的何南川刚想往外走，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苏逸风正拿着一份文件。他才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公司来开会，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先来何南川办公室让他签署重要文件，结果他倒好，“你这是要去哪？马上就要开会了，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等下再去。”苏逸风惊讶，以前他总是把公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虽然知道南川要做的事没有什么是不重要的，但还是这样建议着。
“会议改期，我现在要去东山。”何南川拍了一下苏逸风的肩膀，穿上西装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苏逸风还来不及说什么，何南川就没影了。东山，那不是葬小南父母的地方吗？难道今天是……她一回来，果然什么都变了，苏逸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的这个表哥啊！
……
不到十五分钟，何南川就开车抵达了东山。
远远的，他就看见坐在墓旁的顾小南，快步走过去，手里同样捧着一束马蹄莲。
顾小南看见他，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脸上终于对他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尽量语气平和，“来了。”懊恼，还是带了轻微的鼻音。
看了眼顾小南的眼睛，又听见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心一紧问：“你来很久了？”何南川下车之前特意看了眼手表，十点半。
“嗯。”顾小南一个单音字，不愿多说什么。
看着墓前的两束马蹄莲，顾小南有些感动，“每一年你都过来？”
“你回不来，我就替你过来，再说，叔叔阿姨一直很疼我。”他说的那样理所当然，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妥。
“谢谢！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无法回来看看他们。
一阵风吹过，耳畔的发丝有些凌乱。
何南川下意识伸手抚平她的头发，问：“回来就不走了吧？”
顾小南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看着墓碑轻轻应了句：“嗯，不走了。”
手心微凉，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轻松了许多。
俩人并排站在墓前，南川心里一直是愧疚的，那件残忍的事情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的让人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早上起的太早，顾小南一阵一阵的睡意袭来，虽然打着哈欠，眼睛却一直是半睁半闭的状态。
南川看了一眼，开口：“如果困了你就先睡会，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听到南川说的话，小南没有回话，只是顺从的闭上眼睛。她原是想撑到家再睡的，可她太困了，一闭上眼便睁不开了。她把头歪向一边，不多久，南川就听见小南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侧头看见熟睡的人，何南川把车停在一旁，从后座拿出一条毛毯。又把座椅往下调了调，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理了理她垂落的头发，重新发动车子，这次他开的更慢更稳。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顾家门口。她还没有醒，看来是真的累极了，否则不会在白天就睡的这样沉。
看着小南睡着的样子，何南川摇头，苦涩的笑笑，把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拉高一些。还要多久？再一个七年，还是需要两个，三个，四个七年？他还有多少机会？她说过不会原谅。
顾小南醒来的时候，何南川正看着车窗外发呆，神色落寞。小南盯着他的侧脸，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现在看来，从小到大大家都喜欢他也无可厚非了。他那么好，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眼睛下意识看着车里显示屏上的时间。瞪大着眼，不禁有些惊讶，皱起眉。
何南川听见轻微的声音，回过头来，收起了刚才那落寞的眼神，换上笑脸，和刚才判若两人，“醒了。”
“嗯，你怎么不叫我？”声音里还带着睡醒的沙哑，诱惑了何南川的心。
“你睡的很沉。”何南川并没有直接回答，拿高盖住她的毯子。
“那你就这样等了几个小时？你不需要这样。”顾小南拿下毛毯叠好，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何家大门，更是觉得他不必这样。
何南川听到这样生疏的话语，瞬间了然，不禁微怒，声音里带了种诘问的语气：“把你一个人留在车上，或者强行把你叫醒？”
“……”顾小南沉默，“你这时候还要去公司吧！我先回家了。”有点像逃跑时的狼狈。
何南川见她下车，急忙解开安全带也下车，快一步把她堵在车门那里，“等一下。”
顾小南疑惑地抬头看他。
直视顾小南的双眼，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盯着她，心里是没任何底气的，缓缓开口：“我妈听说你回来了，已经订了晚上的机票回来，她说这么久没见你，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想让你来家里吃顿饭。还有，她很想你，这几年总是会念叨起你。”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顾小南听见，低下头大约是在思考，漠然开口：“最近可能不行，我有点事。”她私心里也是不想去的。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跟我妈说。”何南川耐着性子，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在找借口，但他对她从来就很有耐心。
“我才刚找到工作，有好多事情要做，你让顾妈妈不要这么麻烦了。”小南继续找借口。
“你在逃避什么？就算不在一起了，也不能再见了吗？”何南川扳正她的肩，顾小南身体一僵，往后一退，背恰好抵在车门上。车子在太阳的曝晒下很烫，她却没感觉，忘了挣扎，也忘了拒绝。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可难道这么久过去了就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何南川看着她的眼睛发问。
“不要跟我说当年，我不想听。”说起当年，顾小南本能的抗拒，她不想听，用力地想脱离何南川的控制。
“从刚才我就在想，如果我们能重新开始就好了。”何南川轻轻环抱住现在非常不理智的人，一改刚才的强硬，温柔地说：“小南，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整个人都被抱进他怀里，在她耳边轻轻飘出的话语，就似漂浮在整片空气里那样，缓缓而真实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确定性，也带着期待。
如果不是顾小南亲身感觉到一阵阵热气吹在脖子处，她都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何南川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
他的目光太炽烈，灼的顾小南不敢看，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顾小南震惊，不可否认她被吓到了。
重新开始！有多少人抵挡得了这句话？仅四个字，包含了太多。
一句话，戳中泪点，让她卸下所有防备，耷拉下肩膀，无力且无奈。
“南川，我爸妈死了，怎么重新开始？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重新开始？”顾小南忍不住落泪，声音哽咽，艰难的说不出口。
因为知道不能重新开始，所以重新开始这句话才变得那么尖锐，扎的心阵阵抽痛。
顺着车滑落蹲在地上，顾小南在回国后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
“我一直害怕回来，害怕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孤单的生活。”如果同样都是孤单，她宁愿不回来，这样最起码还可以自我欺骗。如果不是想见他的愿望那么强烈，阻挡不了的话。
何南川眼眸深沉，害怕回来？原来她害怕回来！所以这些年……
“南川，我们不可能了。”不可挽回了。说完这句话顾小南推开何南川，跑进顾家。
何南川转身，看她急不可耐的摸出大门钥匙，开门，关门，就在瞬间完成。他没有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小南，我会等的。”等你释怀的那一天，尽管不知会在哪一天。
他也不管顾小南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顾小南蹲在门后，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重新开始？真的让人心动。如果没有当初那非走不可的理由，或许现在真的就能重新开始了。可既然是非走不可，那也就意味着不能再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