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顾小南是被腿上刺骨的痛疼醒的。天空蒙蒙亮阴沉的可怕,看向床头的闹钟,已经早上六点半了。
窗外,大雨滂沱,雨打在阳台的落地窗上,啪嗒啪嗒的。顾小南恍然大悟,原来还在下雨。透过窗看见外面成排的梧桐树枝被折断,随意散在路上,凄凉也不过如此。
习惯性的从床上爬起来,熟练地翻出柜子里的药酒,用棉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拭着患处,直到皮肤变的烫手。
七年前,那场车祸,留下了这所谓的后遗症。
所以,下雨天,她从来都不喜欢。
一连几天过去,雨势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如她的脚伤,总是反复不停地发作。
昨天新闻就报道过今天傍晚还会有台风袭来,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果然,到下班时间,狂风暴雨来袭,无情的风雨用力拍打着地面和远处的大树。
摇摇欲坠,让人望而生畏。
这场大雨,会摧毁多少生命?
手持一把淡绿色折叠伞站在大门口,踟躇不前。看看天,又看看伞。显然,后者起不到什么作用。
“咝”,该死的脚又痛了,连地也不敢碰。退回到大厅,跌坐在沙发上,轻轻按摩小腿以及膝盖关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痛感慢慢消下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雨一直不肯停,台风也在持续。天空渐渐暗下来,大厅的灯到点自然熄灭。顾小南素来惧黑,不得不一拐一拐地走到门口。
“咳咳。”一打开门,冷风吹进来,有些冷,她穿的单薄,不由抱住自己的手臂。
撑开伞,不顾冷意冒着风雨走出‘盛世’大厦。
‘啪啪啪’的雨声就像是落在顾小南的心上,那样响亮。
宽阔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每个人都窝在家里。她就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再没有人会在这大雨滂沱之际打来一个关心询问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回家?要不要去接她?
一阵猛烈的台风吹过,伞几乎被吹翻,如果不是她死死抵住,怕早已吹走,身上已经开始湿了。
这一刻,顾小南忽然好想哭。她真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从此她的耳边,不再有轻轻地叮咛,也不再有柔腻的嘱咐和微怒的小声斥责。
她不是不明白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只是内心深处那一种孤独寂寞就像那一星半点的火苗,一旦烧起,便可燎原。
“上车!”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顾小南跟前,语气严肃。
顾小南抬高伞,从伞下望过去,眼里闪过惊讶。
“你怎么在这?”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南整理着刚才被淋湿的头发。
何南川从后座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覆上她的头顶,轻柔地擦着她的湿发。
“回家正好路过这里,看着背影有点像你,就绕道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嘴里忙着解释,手上动作倒是没停。
“我自己来就好。”接过南川手里的毛巾胡乱擦着,湿湿的头发更是乱糟糟。
盯着这个毫无章法乱来的人,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毛巾又被拉了回去,物归原主。
可真是专制!
……
车子猛然一个拐弯,强制停住,两个人由于惯性往前撞去,何南川顾不上思考,一只手先横过顾小南身前,小南的头撞上他的手臂。
“没事吧?”何南川停稳车子,首先问的就是顾小南有没有伤到。
“没事,你怎么样?”顾小南没有错过在车骤停的那一刻,他的手磕在方向盘上,那么用力。
“我没事,你坐好,我下车看看。”拿出车子里的备用伞,走进雨里。
“怎么了?”小南降下车窗,靠近窗户,对着雨里的人叫着。
“车胎被扎了,你把车窗关起来,小心雨飘进去。”何南川走到车窗前,雨伞遮住即将要探出脑袋来了解情况的人。
顾小南乖乖关上窗,隔着玻璃看不见何南川,刚才手也不知道撞的厉不厉害,她有点不安心。
何南川从后备箱里打算取出备用轮胎,风雨猛烈,手中‘瘦弱’的伞东倒西歪,他一只手拎起轮胎。刚才磕到的手现在有点使不上力,半天都拿不出来,试了好几次,换了只手,才勉强从车里提出来。
手中的伞没有预兆的被抽走,何南川抬头,皱眉,看见顾小南站在自己眼前,风那样大,她就穿着一件雪纺衬衫,衣摆被吹起,身子还有些颤抖,手上紧紧握住刚才拿在他手里的伞。
“上车。”何南川严肃地说,伸手想要拿回伞。
“我不上车,你手受伤了,我帮你拿伞。”顾小南的倔脾气一发作,谁的话都不听。
南川伸手摸了摸她半湿的头发,认命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加快手上的事。
顾小南没有拒绝他的关心。
一场意外,让顾小南暂时忘了自己的腿疾。
轮胎很快被换好,何南川甩了甩手,站起身来,看见刚才身上已经湿了的顾小南现在即使披着他的外套也在发抖。他以为是风太大吹的,刚想搂过她,才发现外套也湿了,反观自己,居然只被溅湿了裤脚。
“你怎么回事?赶紧回车上去。”何南川立刻脸色阴沉,气她居然把自己淋湿了。
小南乖乖上车,外套被某人不知随手丢到后座的哪一个地方,随即一条毛毯披上她的肩,把她包得紧紧地。
何南川黑着脸启动车子,把暖气开大了一点,依然气的不对某人说一句话。
“南川。”顾小南轻轻叫了他一声,手指绞在一起。
不理她,启动引擎。
南川……
车子正常上路,车内暖暖的,很快顾小南的身子就回暖了,只是湿衣服穿在身上还是不舒服。人一放松下来,膝盖又开始猖狂。脸色渐白,手时不时揉一揉痛处。
脸色越来越难看,何南川不想发现也很难,神色一变,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上只有担心,哪里还有刚才生气的样子。
“疼,腿好疼。”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整个人只差没蹲到座椅下面去。
听见她的话,顺着她的腿看去,发现她的手正紧紧捂住自己的膝盖。
“走,我送你去医院。”看她疼得厉害,何南川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
“不用,是老毛病,送我回家就行。”咬着牙坚持说完这些话。
老毛病?心一抽,刚才就见她走路时有些困难,原以为是风雨太大,阻了她前进的步伐。
下车,何南川手忙脚乱地把顾小南从车里抱出来。
强烈的疼痛早已让顾小南满头大汗,加之衣服本来就是湿的,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何南川怀里。
回家后何南川先让她忍着痛换下湿衣服,然后才根据小南说的办法先用热水热敷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又用药酒反复揉搓了好久,痛感才渐渐消失。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出国后没有治吗?”把药酒放回桌子上,上前放下顾小南扯上去的裤管,一脸的询问之气。
“治了的,只是那时候已经晚了。”当年车祸的脚伤还没好,她就急匆匆去了英国。
晚了?七年过去了,怎能不晚?
声音轻柔,却字字戳进心窝。
“有空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完全治好,我陪你去。”何南川声音有些沙哑,是在自责。
“嗯。”顾小南难得的顺从,这一刻她怎么拒绝得了。
何南川继续揉着痛处,有一股热流流窜在膝盖上,一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这后遗症,不痛的时候跟平时没两样,一痛起来能要了人命。
半夜顾小南是被热醒的,满头大汗,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白开下去,心里那火烧的感觉顿时舒缓很多。喝完水后神志不清地爬回大床,不多久一阵凉意侵袭而来,顾小南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窝成一团。
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折磨的她都要死了。
“叮叮叮叮叮”,顾小南的手机响个不停,躺在床上的人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闭着眼,迷迷糊糊把手伸出来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喂。”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怎么了?”凌晨一点,何南川站在他房间外的阳台上,担心她腿伤又发作,看见对面房间灯还亮着,就想打个电话问一下,不曾想听到的却是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
许是因为生病了,人变得脆弱万分,此刻小南又听见她心心念念的人的声音,鼻子一酸,险些就要哭出来,话里带了点委屈,还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头好疼,好难受。”
完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我马上就到。”电话这端的人听到她说身体不舒服,拿手机的手一紧。
‘几乎是飞奔出来的,‘嘭’的关门声,这么大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公寓,皱起眉。果然,何家父母闻声出来,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间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何母披了件薄外套,何父急忙喊住已经下楼的人:“南川,发生什么事了?”
他已经走到门口,“我去看下小南,她人不舒服。”何南川边换鞋边朝着二楼回答。
“我也去看看。”何母听完也要下楼,被何父拉住。
南川也不是很赞同,“妈,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何南川认为现在这个时间让两个人见面并不是很合适。
“是啊,你先让南川去看看,他会处理好的。”一旁的何父也帮忙搭腔。
何南川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出门去了。
“这么多年小南一直都在怪我们,就连见一面都不肯。”想起上次叫她来家里吃饭被婉拒,到现在他们回来三四天了都还没打过照面,何母不免叹息。
“没事,小南那孩子很懂事,都会好的。”何父宽慰着妻子。
疯狂的按着门铃,半天没人响应,慌了神,来不及多想就从大门旁的花盆下摸出备份钥匙开门。
那钥匙的存放地点还是当年他们一起商量的,车祸后钥匙被顾小南扔进了垃圾桶里。小南出国以后,南川把连夜找回的钥匙重新放回了原处,他那时就在想,她会回来的。
一进卧室,寒气扑面而来,抬眼看向空调方向,温度低得离谱,连他都要打个寒噤,只见顾小南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了个脑袋,脸上红的像个苹果似的。闭着眼睛,手机还贴在枕头和脸中间。
快步走到床边,抽出贴在她脸上的手机,手抚上顾小南的额头,上面都是冷汗,霎时濡湿了他的掌心。
和她体温相差很大的暖意袭来,好舒服,顾小南伸出双手按住头顶上的那只大手,不让他撤离。
何南川瞧见她的动作,宠溺地另一只手也放上去,顾小南立马也按住那只手,不让他动,南川的眉角因为这个动作而绽开。
可想到她的体温,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烫的吓人,“小南。”
空调打的很低,明明身上热得不得了,嘴里却还喊着冷。
叫了几次都叫不见她有回应的迹象,只能加大分贝。
顾小南困难的张开眼,看见某个放大的脸,她以为是幻觉,揉了揉浮肿的眼睛,揉完之后,睁开眼,发现还在。
她的眼眶一红,忽然,眼泪没有征兆的落下来,用病恹恹的语气说:“南川,好难受,头好痛。”用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马上就不痛了,乖。”何南川抓回还在按太阳穴的手,这么用力也不知道痛?像哄小孩一样,手穿过她的背,打算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
“我不要,不想去医院,那里味道好怪,我睡不着。”本来就难受,一说要带她去医院,马上哭腔就来了,手从被子里解脱出来,环上何南川的脖子,脸也贴近他的脖子。
不知是因为谁的体温,脖子烫得不行。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三岁小女孩,何南川感觉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还是那样。
从小到大她都不会照顾自己,一有个小伤小痛的都要咋呼个半天,现在难受成这个样子,不免心也揪了起来。
“好好好,不去,你乖乖的,马上就不痛了。”南川坐到床边,没把她放回到床上,就那样抱在他怀里,耐着性子安慰着,空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拨给家庭医生。
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时不时探探她的额头,唯恐她更严重。又把她身上的被子给敞开来,怕越包她身上的温度越高。勾过一旁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了正常的度数。
医生到了之后半点都不敢耽误,让何南川先把人放下,测了体温,打了退烧针,挂上吊瓶,一系列动作异常快速,不到几分钟。
顾小南输了液不到一会儿就睡的很沉,手抓着何南川的手,紧紧的。
拔掉吊瓶,拿了一些药才放心的打发医生离开。
南川就这样静静坐在床边,守到天蒙蒙亮才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