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先前还以为这杀星那一套关于他来历的说辞都是胡编乱造的，可现下看他那皱起老高的眉头和嫌弃的眼神，信了一小半。
这人就算真不是苍都来的，也多半是个见过世面的。
说来，这金玉楼的老鸨开花楼也已经十多年了，什么人什么样她心里多少有数。当她的姑娘们将这俊俏青年迎进来时，她就有预感，今晚，得发笔横财！
楼里的妈妈精明，姑娘们也不是傻的，顿时个个都往顾星燃二人身边凑去。
姑娘们越凑越近，顾星燃也越发不耐烦起来。
寻常人察觉不到他身上散出的‘不耐烦’可季山却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为了得来不易的艳福，和不生出无谓的事端，主动挡在了这心情欠佳的祖宗面前。
“干嘛呢干嘛呢！还有没有规矩了！”老鸨把姑娘们喝退到一边儿，“一个个没长眼睛，不知道这是季老大带着贵客来了吗？”
老鸨与季山也算是熟识，他们的商队总共也就那么几条道儿，每年总是要见上几次。只不过这次，季山没了往日的威风，而他后面那位面色不善的俊秀青年却更像是‘主子’。
“季老大可好久没来了，姑娘们可想你想的紧~”老鸨迎上来就热情的和季山聊起来，顺便打听旁边这位的来头，“不知这位公子是？”
面对顾星燃那记眼刀，季山现在想把这自来熟的老鸨生吞了的心都有！自己可还没跟这杀神坦白，自己是这金玉楼的常客呢！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藏着不说！”季山都来不及理他的老熟人，连忙给这杀神解释。
堂堂一个武师，看起来也一脸正直，原来也是烟花地的常客……还真是让人对人性提不起信心。不过，顾星燃也不想和他计较那么多。
他人的生活，与他何干？
见这人皱着眉没说话，季山放心了许多，和那老鸨说起话来，“这不是接了笔不小的单子嘛……”
顾星燃不耐烦的瞥了季山一眼，瞟了眼楼上，示意他麻利点儿滚上楼。
“这位爷~奴家……”一个看了就让人皱眉的姑娘不知道怎么挤到顾星燃面前，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来了一通扰人的撒娇。
“上楼！”顾星燃本就不喜欢这低俗地儿，也向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不仅一点儿好脸色都没给那姑娘，还一抽袖子将人家姑娘带了个人仰马翻，摔倒在地上。
他冷冷看着哭花了妆的姑娘，心里还想着，被抓到袖子真是巨大的失策。这种事儿，可不能再有下次。
四周一片惊呼，人潮瞬间就退开了个圆圈，就好像面前是个什么骇人的物件，令人不敢靠近。
季山也是一惊。
他知道这人脾气不好，却也没想到他对姑娘也这么不留情！这哪儿是来喝花酒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季山乘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事情还没闹大，连忙扶起那倒在地上的姑娘，塞了几串铜钱给她和她身边的几个姑娘，打发几人下去。
回过头来又忙着给他这不知哪根筋抽了的祖宗找台阶下。
“他这年纪小害羞，不知轻重，妈妈可千万别介意啊~”说着，又给老鸨塞了点儿银钱，压住火气。
“……啊，是楼里的姑娘冲撞公子了，老娘还得给二位陪不是呢！来来来，快楼上请！”
这老鸨也是许多年没遇见这么暴脾气还一点儿不怜惜姑娘的了，一时呆住，还是摸着银子才缓过劲来的。
也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顺着季山的话给大家找台阶下。
只是这么一来，姑娘们都不太愿意上楼去伺候那两位了。
那年轻的俏公子长的是好看，可……这上去了，有没有命享这福都不知道呢！
老鸨亲自将二人带上楼，又挥挥帕子，点了几个会来事儿过去。
二人跟着老鸨进了包间，被选中的姑娘们不一会儿也一贯而入，在前边儿站了一小排。
“就这些货色？”顾星燃的扫了一眼，丝毫不留情面的问道。
他本就不喜欢这烟花柳巷，现下更不喜欢这些残花败柳。
“妈妈，您这就不厚道了吧？我这客人眼光可高，不把你们最好看的花儿叫出来，可摆平不了他！”这些姑娘在季山眼里已经算是不错了，但也只能跟着顾星燃嚷嚷。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顺着他话说，总归是没错。
顾星燃默不作声，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
那老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挥挥手帕，让那些个姑娘都退了出去，将银子收入囊中。
“那……不知这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娘这就给您找去！”
“你们的头牌。”
“……”老鸨一听，表情一僵，没有说话。
“不够？”顾星燃又撒了把碎银在桌上。
季山之前还以为顾星燃那一句‘头牌’是开玩。但现在看老鸨这反应，难不成这金玉楼还真有所谓的‘头牌’？
“不不不，这位爷您误会了！是……咱这儿小地方，姑娘们都一样，哪儿有什么头牌呀！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线人收钱办事，是道上的规矩，假不了。而这老鸨却说‘没有’，那自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便找穿红衣的怜姑娘来吧。”顾星燃看似松了口，淡淡说了一句。
老鸨闻言，当场变了脸色。
“咱这儿真是没有什么‘怜姑娘’，您怕是找错了地儿吧？”但又很快收拾好表情笑道。
季山是万万没想到，顾星燃来干这种‘找人’的大事儿，居然还带上无辜的自己！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自己当做一尊泥雕像，又瞎又聋。
没有？没有你变什么脸色？
不过还好，这世上少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特别是做这种行当的人里，就更没几个守得住秘密。
他就不信，一个隐姓埋名躲藏了那么多年，现在还需要卖脏物换钱的人，能比得过他！
顾星燃沉着脸摸出一张整整五十两的银票，在那老鸨眼前晃了晃。
老鸨显然动心了，犹豫了一会儿，“咱这儿虽然没有什么怜姑娘，但好货色还是有的，只是您来的突然，没准备好。您明儿再来，保准满意！”
按照线人的消息，这老鸨还干着地下销赃的勾当，算是中间人。她们这样的，也不过是仗着消息灵通，赚一笔中间钱，顺便帮卖主筛出一些不合适的买家罢了。
毕竟这小地方，可弄不出黑市拍卖那一套。要真到了买卖那一步，那人无论藏得多深，都得亲自现身。
“人心不足蛇吞相，明天，希望能见到我想要的东西。”顾星燃点了点头，将银票收起，在桌子上放了一锭白银，意味深长的警告了老鸨一句，又横了季山一眼，出了房间。
季山就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那老鸨的脸色从‘钱呢？’变成了‘一定帮您办到。’
虽然身为一个至少朝闻境的高手放出气息吓唬一个普通人是一件非常没品的事儿，但季山却不得不感叹，武力高强就是能为所欲为呀！
就像他虽对这种行为十分不耻，却也屁都不敢放一个，并且快速起身跟在这位没品的杀神身后离开了金玉楼。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两人回到客栈，顾星燃见季山想说什么，又犹犹豫豫的不敢说，实在是憋的难受，难得主动问了一句。
“你……那么吓唬那老鸨，她会给你找东西吗？”
“废话。”
“不是，我是觉得你……”季山到底还是不敢说‘也太掉价了。’
可顾星燃被人说的多了去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季山想说他什么。可那又怎么样，迄今为止，他为了复仇什么事儿没干过？掉价？他本来就没什么身份也不值几个钱。
怕手脏，还报个屁的仇！
“明天，带着你的商队，离开云赤镇。”
“那你明天……”季山其实也没觉得这杀神是个特别糟糕的主，除了有点儿闷，脾气不太好外加说话难听之外，其实人也还不错。他这不还提醒自己，赶快带着东西跑路了么？可季山这有点儿烂好人的性子，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而顾星燃根本就没想接季山的话茬，转头又和他开了个劣质的玩笑，“当然，你要是不怕被我连累，倒也可以留下来凑个热闹。”
“你这……唉，我是说你一个人……你看，其实商队还挺多人的，要是有个万一，我们也能帮上你点儿，是吧？”
季山这些天也从顾星燃哪儿得了不少好处，少说，也有个十几两银子吧？这些钱，可够他带着商队跑三四回了。
在明知道会发生点儿什么的情况下，就这么带着人离开，他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你倒是个好人。”顾星燃故意讽刺的回了季山一句。
“我们生意人欠不得人的！”这人还真是，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个冷面俊公子的模样，可他这一开口说话，怎么就吐不出点儿好词儿来？
“那你把多的钱还回来，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领了人情就得还，麻烦得很。
而且，顾星燃怎么也不可能和季山说，对你们这么好，是因为你们金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自个儿的金主。
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被那掉钱眼儿里的臭丫头知道……债多不压身可不是句好话。
“你这人怎么……”可到手的钱，哪儿有再还回去的道理？不领情就算了，季山仁至义尽，嘟囔了一句，转身就往楼上走。
“等等！”顾星燃突然想起他那一百两现银还没着落，转头叫住了季山。
“？”季山还以为他回心转意，愿意接受自己这些人的‘援助’，却冷不丁的听见这么一句。
“苍云钱庄的银票，跟你换一百两现银。”
“行，不过你……除了这一百两，真没什么其他需要的了？”
“有啊，咱们的交情到此为止，你最好今晚就带着你的人消失。”
顾星燃也觉得季山这人不错，三四十岁一把年纪了，还那么有义气。能活到今天，也是老天开眼，觉着这好人该有好报吧？
只不过，这越是不错的人，他就越想远离。他从小就不好命，好人惹上他，是要偿命的。虽然，他这人心黑手脏，但也还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所以，他现在只希望，季山能好好带着他的人滚蛋，别出什么岔子。他会给他们善意的提醒，可却不会头脑发热去救人。
被他连累死了，他顶多去坟头上摆朵白花儿祭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