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一声细响,是老旧木门独有的气息和节奏。
从里面拉了开来,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踏出门口,拽了一下书包带,再低头整理一下往上窜了的衣摆。
回转过身来,朝里面喊了声:“外婆,我走啦。中午不回来吃了,我妈昨晚跟我说了,让我今天下课找她去。”
小院里正低着头弯腰伸向酒缸的老太太停下了动作,笑眯眯地一脸慈祥,“路上小心一点,别到处跑,晚上下课早点回来。”
“知道啦。”小姑娘笑得神采奕奕。
齐刘海,丝丝服贴扎束起来的马尾巴,小巧精致的小鼻子衬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白皙的皮肤,眼睛此刻正笑得弯弯的,右脸颊隐约能看出个印子,是酒窝,浅浅的。
哼着小歌儿,蹦跳着跑到对门,马尾巴也跟着在晃动。动作轻缓地推开眼前的木门,圆碌碌的小脑袋先往里探了进去。
小院子里正支起了辆自行车,有个人正搬起几个大麻袋往车的后架上叠起来,麻利地用绳子捆绑着。
小姑娘黑溜溜的眼珠子正眨巴眨巴地看着,瞳孔黑得发亮,就像被水冲涮过后一样,水光潋潋地。
院子里的人抬起头来,便看见了她,嘴巴正欲张开,小姑娘先出声唤人:“林叔,您又要去镇上啊?”
“言言吃过早饭没啊,我往岚岚包里放了红薯,回头你去她包里拿啊。”林国安爽朗的声音笑起。
“好咧。”
屋里冲出来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右手正提着个书包,左手正提着鞋后跟,使劲把脚往里塞,两脚忙得都不着地了。
人影正手忙脚乱地往凌思言跑过来,顶着一窝乱七八糟的长头发,还没扎起来,耳旁那几缕稍短些的还往上翘着,像个小尾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眼神慌乱无措。
这情景是每隔几天便要上演一次的。她害怕迟到,却又偏偏爱赖床。这简直是世界未解谜题之榜首。
凌思言望天,翻着白眼。驾轻就熟,还不忘调侃她:“小慢吞,你又睡过头啦?昨晚作业有写完没?”
“凌思言,说多少遍不准叫我小慢吞,我叫林晴岚!林晴岚!林晴岚!你是听不懂啊?”
林国安站在院子里,叹了气,摇了摇头,啧啧啧,真是恨铁不成钢,他算是真心的服了,五体投地的那种。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啊,我跟你妈每天就伺候你这小祖宗都伺候不过来。”
“我就吃个早饭的功夫,你怎么又睡下了?”
“你能不能跟人家言言学学,啊,好好上两天课,行不行?”
“一天到晚净给我闯祸,你说说老师找家长多少回了,你妈不要脸的啊?”
“你妈昨晚说了,再有下回,你这孩子她不要了……到时候你别来找我哭。”
林晴岚一听,她爹这架势,这又是要给她开大会的节奏啊。
林晴岚眼神忽地一拐,往林国安身后望去,果然,凌思言这惹祸精,嘴角扬起,正冲着她笑,那眉眼甚是好看。
不过别人不知道,可是她林晴岚是清楚的很,那好看的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狡黠,她可不会看漏掉。
她赶紧一溜烟跑过去,伸手一把扯过凌思言的胳膊,连拉带扯的往门外跑,就好像身后有毒蛇猛兽一般,“爸我要迟到了,走啦哈,有事晚上再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
怕她爹还要追上来,特地往门外跑了一小段,然后才停下来,回头望了望,那贼头贼脑的模样惹得身旁的凌思言笑得更开怀。
林晴岚没好气的往身旁撇过一眼,张嘴便开始念叨,“每次我爸妈看到你,我就少不了一顿念。”
“我上辈子是偷了你家的鸡还是抢你家狗了,让你这辈子要这样子对我?”
“哎我说我爸妈是不是瞎啊,怎么就没人发现你这人其实挺坏的啊?”
“活该,谁让你昨晚作业不写,跑我家抢我作业本。”
“我妈不是老说你学习好嘛,你让我参考一下是会死啊?”
“才不是呢,你那不叫参考,你那叫抄。不过你上课老是不认真听,是在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着呢,上课的乐趣,你们这种优等生是不会懂的。”
……
上课的乐趣到底是谁不懂啊???
大小不一的石板块铺成的石板路,一块贴着一块,竟然有着难以想像的吻合,显得格外错落有序。雨水冲刷,脚步磨砺,经受过岁月洗礼打磨的石板,棱角早已圆滑。
昨夜下过一场雨,石板路上湿漉漉地,还残留着积水,透过晨光映衬,正泛着青色的鳞光。
晨起的人们,或上学,或工作,或农耕,匆匆踩过石板路,偶尔溅起微微水花。
并肩走远的两个姑娘,裤脚处晕开了些许水花的印子。似银铃般清脆的闹笑声随着人影一路撒下,渐行渐远,直至安静。
滚滚的红尘中,那些飞舞的尘埃,细碎的沙粒。这幽幽的石板路,早已把每一位路过之人的脚印通通都深嵌进它身上粗糙的纹路里,每一条脉络里,依附着无数个故事,不管是喜怒,还是哀乐。
村子不大,小学跟初中是合并在一起的,是这村里面唯一的一所学校。
念高中的孩子就要到镇上去,还要住在那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从村里到镇上去,路程有十五公里,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近,就是差别还是挺大的。
镇上是个小小的景点,人口要稍微密集些,吵闹些,每日熙熙攘攘地人流不绝。相比起来,这村里倒是安静不少。
没有住宿的旅馆,也没有像样的饭馆,加上离景点还有些距离,那些游人也没兴趣跑到这山村疙瘩里来。
这里的村民们都是自种自养,自给自足,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家里收回来的农作物带到镇上去卖,也能卖几个钱。
虽然谈不上富贵小资,不过人人倒是能过上三餐温饱,冬有棉衣夏有粮的平淡日子。
村子小归小,但也能称得上是个秀丽的好地方。
清澈见底的小河,河床里圆润的卵石。横跨河面的石拱桥,桥身上雕刻精致的祥云图腾。小河两旁古色古香的青砖墙,青瓦顶的房子,原木色的花格窗。清凉圆滑的石板路,淳朴的村民,无处不在地透露出这里的古朴气息。
村里这学校路程不远,走过这段石板路,往左拐,过了石拱桥,再往前走一小段就到了,走路也就十分钟左右。
两个小姑娘念的是同一个班,平时玩得来,相处倒是感情不错,又是住的对门,平时上下课,两个人都是结伴一起,天天形影不离,平时邻居老逗趣,说这是姐妹俩儿。
两个小姑娘听了倒是没心没肺地笑,倒是林晴岚她妈妈冯静每次听到,心里都要添堵,还堵得慌。
你说两个都是姑娘,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凌思言妈妈叫凌淑珠,在这村里的学校当老师,教的语文。
两个孩子成绩差得多也就算了,自己孩子不是念书的那块料子,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每天让她能省点心也还行。
可这孩子偏不,从小到大不消停,天天给她闯祸,闹心得很,学校里三天两头找家长,气得她直想把这死小孩剁馅,吃下肚子还能管几分饱呢。
“阿珠,我这孩子不要了,送你了,不要钱。”
冯静这五脏六腑啊,就像自家灶台里一捆捆烧得旺盛的干稻草,烧得噼噼啪啪火苗噌噌噌地直窜得老高了,只能跑对门找凌淑珠灭火。
“你家言言送我家,我给你养些天,管吃管住,不要你钱。”
凌淑珠说话语气向来是柔柔缓缓地,调子从来也不高,每次见了冯静老是笑眯了眼,一脸无奈,“阿静啊,你家那小祖宗我还真是看不住啊。”
说着便伸过手去握住冯静,拍了拍安抚着。
“不过啊,这孩子还是挺好的,活泼开朗,虽说性子有些闹,不过有时候看着她啊,心里还是能解解乏,舒坦舒坦的。”
“在学校里,她也爱帮助其他同学。你看她每次闯祸,也不全是她的问题,其实都是对方欺负同学,有时过分了,她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给人帮忙的。”
然后像想起了些什么,又无奈地笑说:“不过啊,她帮忙的时候,那架势能稍稍收一点点便更好些了,也不至于每次都让那些老师抓现行。这孩子吃亏。”
凌淑珠边说着,边笑得合不拢嘴,说:“岚岚若是放在旧时候啊,那是侠女,是义士的。”
冯静倒是被凌淑珠给逗乐了,哭笑不得。
“还义士侠女,就她那样的,天天上窜下跳,还能长这么大都没缺个胳膊少个腿,也不亏我这么多年天天给老林家祖上奉香添烛了。”
两个女人笑得合不拢嘴,就这样坐在小院子里,倚着墙,说着话,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