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初春的阳光轻柔的洒下,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微风拂过,池塘的水面泛起阵阵的涟漪,波光粼粼。
池塘边有一株垂柳,枝叶婆娑,缀满绿叶的枝条在清风中轻轻地摆动。
一个青衫少年躺在柳荫下的躺椅上,竟是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本打开的书卷。
池塘,垂柳,阳光,少年,仿佛形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祥和静好,见之心喜。
“宋城哥哥!”
清脆的童音打破了眼前的宁静。
宋城起身往自家后门看去,小石头正往这边飞奔过来。
“宋城哥哥,阿爹叫我送野鸡过来,宋伯伯他们不在,我放在厨房里了!”小石头气喘吁吁的说道。
“坐。”宋城指了指躺椅前面的石墩。
小石头点点头,乖巧的坐下。
“宋城哥哥,听阿娘说,你明天要去县城找仙师看病是么?”
“是的。”
“仙师真的会飞么?”
……
“仙师不用吃饭不会肚子饿么?”
……
“听说仙师能活好几百岁呢”
……
小石头对于仙师的事情好像很感兴趣,开始了连珠炮般的发问,满脸兴奋的表情。
宋城认真的回答着小石头的问题,语气极为肯定,脸上并无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宋城自两岁以后,行为就有些怪异,伏牛村那些年龄相仿的孩童也有些怕他,从不主动找他玩耍,可小石头却是个例外。
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宋城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小石头从蹒跚学步开始,就喜欢粘着宋城,而宋城待小石头也甚是亲近。
……
小石头终于问累了,满脸仰慕的看着宋城,说道:“宋城哥哥,你好像什么都懂唉。”
宋城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的伸出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发。
小石头看了看宋城手里握着的书卷,好奇的问道:“宋城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啊?”
宋城摊开手里的书卷,封面上写着——《山海奇谈》。
这本书是私塾的陈夫子一早给他送来的。
陈夫子是青牛村公认的最有学问之人,少年时也曾立志高远,誓要经世治国,造福万民,怎奈时运不济,庸碌一生。晚年时心灰意冷,就回村里办了个私塾,收些束脩,以作度日之资。
像青牛村这样的偏僻山村,村民们对自家孩子并无太大希冀,送孩子上私塾,无非也就是识几个字,长大以后不受欺瞒罢了,所以陈夫子教的也不甚用心,放羊一般,想来则来,想去则去。
这种情况在宋城加入私塾后就彻底改变了。
陈夫子好像发现了良才美玉,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情,逢人便夸宋城是少年奇才,天生宿慧……,其言语之热切,巴不得宋城就是自己亲生的孙儿。
于是,青牛村第一个神童就这么诞生了。
这几年里,陈夫子在宋城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好像把一生的抱负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说之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但是宋城却让陈夫子失望了。
就在三天之前,他辍学了。
无论陈夫子怎么苦口婆心,都无法让宋城回心转意,为此,他还特地一早跑到宋城家里,希望宋氏夫妇能让宋城改变主意,并且把这本书也带了过来。
《山海奇谈》是前人写的一本游记,作者在里面记录了在云澜大陆游历期间的所见所闻,里面有大量的风俗地貌的描写,还有那些奇闻趣事,乡间怪谈,甚至连修行者的事情也有提及。
宋城在私塾求学期间,闲暇之余最喜欢翻看这本书,陈夫子毕竟是记在了心里。
“终究是辜负了……”宋城用手轻抚着书卷的封面,默默地想道。
“宋城哥哥!”
宋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看着满脸疑惑的小石头,微笑着问道:“小石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我想做仙师!”
小石头毫不犹豫的答道。
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泄气,低头嘟囔着道:“仙师又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除了仙师,你还想做什么呢?”
“除了仙师?……大将军!我还想做大将军!”小石头脸上又恢复了开心,兴奋的挥舞着小拳头,高声应道。
“做大将军有什么好呢?”宋城颇感有趣。
“做了大将军,就有很多很多的钱,可以给阿爹阿娘买好吃的,做了大将军,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也没人敢欺负阿爹阿娘……”
小石头满脸憧憬,想象着当了大将军以后的“好处”。
听着这些至真至纯的童言,宋城那早已不为外物所动的心神,也忍不住有了一丝波动。
小石头犹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诉说自己的大将军梦,尽管这些都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或者是戏文里演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大将军当作是除了仙师以外最理想的未来。
……
小石头说着说着,突然一阵困意袭了上来,浑身懒洋洋的,眼帘就像是千钧重石,拼命的往下垂。
“我好困啊。”小石头终于忍不住睡意,一头往石墩边栽了下去。
宋城好像早有准备,伸手扶住小石头,抱起来放在了那把躺椅上。
看着小石头在睡梦之中尤带着兴奋的神情,宋城的眼神变得更是温和,就像是看着自己天真善良的弟弟。
“难得有缘相识,送你一场人间富贵也罢。”宋城心中默念,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捺在了小石头的眉心……
……
日影慢慢西斜,天色也渐渐变得昏暗。
村子上空已飘起了缕缕炊烟。
躺椅上的小石头尤在酣睡……
突然,小石头的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揉着酸涩的眼睛,问道:“宋城哥哥,我怎么睡着了?”
“……”
“糟了!我还要帮阿娘煮饭呢!”
小石头显然有点急了,还没等宋城回答,按着躺椅的扶手就跳了起来。
这一跳,直接就跳过了宋城的头顶,往池塘中落去!
人影一闪!
宋城牵着惊魂未定的小石头又站在了躺椅的旁边。
“宋城……哥哥,我……我这是……?”小石头双腿发软,脸色苍白。
“小石头,你相信我吗?”
宋城看着小石头有些惊慌的眼神,沉声问道。
言语之中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嗯!”神情之间的那种肯定,就像只要是宋城所说的,就是用无数事实证明的铁律,如同那日出日落,不可或变。
“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将军。”宋城淡淡的说道。
小石头渐渐的有所明悟,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与宋城有关,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感激,嗫嚅说道:“宋城哥哥,我……我……”
宋城伸出手,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柔声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还有,你以后会发现,你不光是能跳得很高,你的力气也会比寻常人大了许多,你的眼睛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些你都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也不要主动提起,明白吗?”
“知道了!”小石头一脸明了的神色,如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
“好的,你回去吧,你阿娘该着急了。”
“宋城哥哥再见!”
小石头转身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跑去,步伐之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体的变化。
走了几步,小石头突然跳了起来,跃起一丈有余的高度,扑通一声,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杨起一阵尘土。
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转过头冲宋城做了个鬼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复又向自家所在的方向行去,身形略显踉跄,却又无比的欢快。
宋城从小石头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眼神扫视过眼前的一切:池塘,垂柳,躺椅,还有那居住了十年的茅舍……
“挥慧剑,斩情丝。说易行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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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
天刚微亮。
宋氏夫妇正在送别要去县里的宋城。
郭念淑对站在宋城旁边的中年大汉福了福身,略带歉意的说道:“张家大哥,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顺路。”
不善言辞的张猎户憨憨的答道。
郭念淑伸出手理了理宋城的衣襟,说道:“城哥儿,要听张叔的话,到县城还有将近二十里的路,路上要小心,到了县城,见了你二叔一定要恭敬有礼……”
郭念淑满脸关切,絮絮叨叨的叮嘱着许多事情,好像没人提醒的话,她就会这么一直说下去,不准备放宋城走了。
沉默寡言的宋大川则在旁边不时地点头,妻子所说的,都是他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宋氏夫妇,宋城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
十年养育之恩,点点滴滴,冷暖自在心头。
“情”之一字,实乃是这世间最奇妙之物,其魂牵梦萦之处,又岂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大道无情”就能遮蔽的。
在宋城两岁那年陷入昏迷的时候,其实他是“醒”着的,身边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晰的“看”在了眼里。
但是宋城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过于诡异,诡异得让他感到惊恐。
惊恐这种感觉对于宋城来说,那是极为遥远和模糊的记忆,远离他已经不知多少年了,但是那几天的经历,却让他又无比真切的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可能是在整个云澜大陆历史上都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宋城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触动了一个“局”。
一个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庞大得连整个云澜大陆都包容不下的弥天大“局”!
那个“局”太高太远,根本就不是眼下的他所能够企及的,甚至连仰望都是一种奢侈。
心中过于沉重的负担,使得他对于那些人世间至真至美的情感,都不敢轻易的触碰,生怕一不小心就……毁了。
……
“张大哥,时候不早了,你们上路吧!”
郭念淑看了看天色,终于停止了说话。
“阿爹,阿娘,保重啊!”宋城深深的看了宋氏夫妇一眼,有些沉重的说道,满不在乎的脸上有了一抹伤感。
郭念淑强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宋城离去。
……
看着宋城慢慢远去的背影,宋氏夫妇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眼睛微微发酸,心里空得难受,就好像马上要失去一生中最宝贵的某种事物。
这种感觉来得极其莫名,却又无比的真实。
突然,郭念淑伸出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想要呼喊宋城回头,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颓然的垂下。
宋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村子的方向。
两个身影正伫立在村口,静静的往这边眺望,像两座雕像,经历了无数的岁月光阴,风蚀雨淋,却丝毫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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