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步本该料到这样的答案,但这样的答案说了出来,依然让人唏嘘。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在为自己那份坚守了一生的事业寻找继承人。
他原本苦心栽培了数十年的内门大弟子,最终因为野心选择了背叛和伤害。而他好不容易才又遇到的最佳人选,最后也命丧黄泉。这好比一位老父亲,儿子为夺家产反过来要杀自己,而最无依无靠时,女儿嫁了户好人家,女婿却不久因为疾病不治身亡了。
铁峰无望着日渐衰落的家业,为了那几百口人的生活,为了代代相承的命脉而坚强苟活。按照年龄,最该西去的是他,可惜造化弄人,他却不得不挺起脊梁,背着一副快发生故障的旧躯体战斗。
铁峰无是值得尊敬的,他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了那些投靠和信任崇钢山的人而活,是为武学的碎山拳而活,是为崇钢山的信仰和侠者的精神而活。
罗十步承诺道:“晚辈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铁峰无感动地看着罗十步,笑道:“有你罗十步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待来那个人,待来崇钢山的希望。”
罗十步道:“崇钢山永远是响着拳声的崇钢山。”
铁峰无把最后一壶三夜愁倒尽,敬酒道:“干了!”
罗十步也举酒道:“干了!”
说完两人都一干而尽,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相望而笑。
这幅场景是多么伟大。两位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忘了自己的年龄和差距,这一刻,他们如同知己,如同挚友。你如果和你父亲喝过酒,一起酩酊大醉过,便会明白这种感觉了。
铁峰无终于还是要回去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相聚相离是人生常态,每一位有缘遇见的人,哪怕匆匆过客,也在我们的记忆里,永恒地存在着,他们会在某个寒冷的午夜,在你灵魂跳动,那时,过客便会变成了你的知己。
铁峰无望了望窗外,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老夫要回去了,今日有幸能和罗大侠喝一杯,人生,快哉!”
罗十步也感叹道:“能和前辈喝酒,吾亦快哉。”
铁峰无道:“那最后两件事,老夫便拜托了。”
罗十步坚定地说道:“一定会给前辈最好的答案。”
铁峰无便挥手转身离开,道:“来日有缘再会。”
罗十步跟在身后,道:“晚辈送前辈下去。”
罗十步送铁峰无到了酒馆门口,铁峰无的弟子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迎候,铁峰无上了马车,与罗十步做最后一轮寒暄,便策马而去了。
罗十步正欲回头,却见长街尽头,正走回来的千结。奇怪的是千结竟空手而归,一般女人逛街,哪怕不需要,也会买点什么。
罗十步既然看到了她,便迎上去。
就在这时,原本蹲在街边的几个小混混突然站起身来,往千结靠拢,千结警惕地慢慢往后退,小混混们也淫笑着步步紧逼。
看此情形,莫非是这些小混混瞧见到千结长得好看,起了色心,打算众目睽睽之下强奸一个少女?
这简直是色胆包天!罗十步急忙冲了上去,一跃,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千结面前。千结看着他,那双原本焦急的双眼突然瞬间了希望。
罗十步不旦不安慰人,反而问道:“千结姑娘是个哑巴还是头猪呢?怎么不懂的喊人救命?我这要是来晚了,你不得吃亏吗?”
千结不服气,道:“我才不怕他们呢。我自有办法收拾这种小流氓。”
罗十步听见这话,突然提起了兴趣,道:“噢?还真想见识见识千结姑娘治理小混混的手段。”
都说最毒妇人心,女人的手段,有时候比男人拳拳到肉的打斗要狡猾和恶毒多了。在手段上,一个聪明的男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比女人还要聪明的。
千结绕开罗十步,做了个**的眼神,道:“哼,看着啊。”
罗十步笑道:“好。”
罗十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千结,千结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文静的,斯文的,害羞的,温柔的邻家女孩。但却从未有“俏皮的”这一词。可如今,这样的千结,不很俏皮吗?
那些小流氓看到千结自己站出身来,那张恶心的脸上露出淫荡的笑容,怪里怪气地说道:“小姑娘想不到还挺主动啊?”
千结没有搭理他们,她只从腰带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瓶,轻轻地将瓶盖拧开。
那些小流氓向千结越发靠近,**道:“小姑娘拿的是什么?莫非是……”
这“莫非是”的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他们只见眼前一泼红粉向自己撒了过来,顿时眼睛便犹如被火烧了一样,痛的他们呱呱叫。他们眯着眼,像被装进瓶子里的苍蝇,乱走乱撞,没了命一样逃跑。
罗十步看到此情此景,倒吸了一口气,果然会配药的女人惹不得。你永远不知道她给你吃的是什么,你永远也不知道她给你撒的是什么。
千结回过头来,得意的笑道:“怎么样,我这招还管用吧。保证他们以后都老实了,看他们眼睛还敢不敢盯着别人家的姑娘看。”
罗十步眨了眨自己的眼,生怕自己也瞎了,千结却看着他笑,道:“傻瓜,你不会有事的。”
罗十步便像个呆子一样笑道:“千结姑娘,你这招叫什么?”
千结道:“我还没起名字呢?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不如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罗十步想了想,看着天边的晚霞,道:“要不叫“霞云闭日”吧。”
千结道:“霞云闭日?为什么?”
罗十步解释道:“你那一抹红粉泼洒出去时,不正像晚霞时天边泛红的云彩吗?所以我把那粉形容成“霞云”。而这霞云能遮蔽日光,犹如你那霞云能使人失明。”
千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念了几句“霞云闭日,霞云闭日”,突然觉得这“日”字不喜欢,便道:“还是叫霞云闭月吧,要不这招可以不要名字了,我只给这粉,取名“霞云粉”就好了。”
女人都喜欢美的东西,所以取名字也不例外。
这闭日与闭月相比起来,似乎确实没有那么文雅。
罗十步哭笑不得,道:“千结姑娘还真会选名字,把这么毒辣的粉,取个这么有意境的名字。”
千结像受了嘉赏的小孩,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
罗十步又问道:“那不知道千结姑娘,为何叫千结呢?是你自己选的,还是你父母替你取的?”
千结笑了笑,吟了一首诗,道:“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罗十步听罢,也低声跟着吟了一句: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