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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二日傍晚,押解囚车一行人到达青州东郊与蓝亭小邑交接地带。时间不早,入城已是来不及了,只得留宿于驿站。
独孤柳挑最边上定下三间房,自己一间,牛建和其他几个人守住囚车一间,顺便给镜雪灵也定了一间,定在自己对面,吩咐好掌柜不得打扰。
又让人重新沽满酒,用银针试过无毒,又倒了一小杯给雾之拓,然后非常小心地把房间周边都布好陷阱,又仔细交待了几位兄弟,这才安心休息。
众人方躺下,便响起了两长一短的六下敲门声。牛建警惕起来的提剑靠于门边,沉声问道:“老大吗?”
“嗯,是我。”
门开了,见牛建站立的位置,独孤柳很满意,即使是对得上暗号,听出了声音,依然保持必要的警惕,是押送犯人最基本的意识。
牛建常舒了一口气,:“又测试我呀?”
孤独柳摇头否认,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别的事,就是想提醒你,犯人狡猾,说什么别乱信,看紧点。”
牛建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然后轻轻的锁上了门。
他嘴上没说,但牛建心中很清楚他担忧的是什么。
这“侠盗圣手雾三手”之名,成就多年,最早出道于并州,青并两州毗邻,青州一样有早有他的足迹。很多百姓盼之若饴,就盼望他到青州来惩治贪官,在很多人心中,盗圣仿佛第二个为民请命的提刑官,照亮了很多绝望的心灵,这一点,在这之前他早有耳闻,今日出行,被围观百姓辱骂也印证了这一点。
想来这雾之拓子弟众多,必有同伙,从青州到京城,路途遥远,长途跋涉,极容易遭遇伏击,即使没有把小命搭进去,重犯逃走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嫂子离开之后,独孤柳孤身一人浪荡,早已无心公门,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他牛建刚刚成亲,还得指望着这份公务养家糊口,他日升官发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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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独孤柳睡得很好。
不过夜里雾之拓也没闲着,见白日里威逼不成,夜里改为利诱牛建等人。
“我看你们几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我不想害你们,你不如把我放了,钱财宝物,只要你想得到,我都可以送给你。”
牛建懒得理他。
“对我的通缉令不是已经撤销了吗?你们放走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对你们又会有什么损失呢?”
牛建还是懒得理他。
“我跟你说,我在通宝银号存有一大笔钱。。。。。。”
牛建索性拿出一团纸,塞住了耳朵。
。。。。。。。
“五千两!”
“八千两!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觉得少?”
“一万两!”
“不是吧?还嫌少!一口价,两万,从你们兖尹令那就拿到这些!再多我拿不出来了!”
雾之拓试图用金银来分裂押送自己的几个人,可是口水喷溅了一大堆,其他两人皆有明显的心动,但这牛建倒是跟那独孤柳一样牛鼻子,一直笑而不语,然后一句话结束闹剧。
“口干了吧,要不我给你到隔壁拿口酒来?我说你还是省省吧,我们这几个,都是有家室的人,不会命都不要的。”
牛建也不是圣人,自然动心,不过跟独孤柳时间长了,没个半斤也有八两,哪那么好糊弄,就算不要命了,有心拿钱,也玩不过这个一代盗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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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夜,此日众人继续上路,加快了速度,过蓝亭、红逐两邑,到达青州边城白沙郊外,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太阳便将西下,必须要加快速度,在天黑之前入城安顿。
雾之拓哼起了小调。
牛建敲了敲囚车:“哼个屁,别吵。”
雾之拓长叹一声,朗声高呼:“哎,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我也不算孤单啦。”
又走了一盏茶的路,途中有一段路,双边都是长长一片林子,林中有瘴气弥漫,独孤柳见是险地,唯恐有人劫囚,命同行的几个都尉府兵士前面查探小心陷阱,牛建殿后,自己守着囚车,小心前行。
牛建想到前面雾之拓说的话,如临大敌,一边又使劲扮个英雄,让镜雪灵不要怕,紧紧跟着自己:“遇事不要慌,我会保护你。”
镜雪灵点了点头,把佩剑往马鞍外移了移,尽可能摆出一副文弱女子该有的样子。
众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约莫走了一炷香的路,众人终于穿过了瘴气林子,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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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虚惊一场,这下众人悬着的心算是松懈了下来,但是独孤柳却更加忧郁了。
前方就是白沙,只要白沙一过,就出了青州,进入到京城郊外的地界了,不出一天路程就能到提刑府,到时候这雾之拓就算飞天也逃不掉了。
恰逢瘴气雾霾,照理,如果有人要救他,官道的这一段就是最好的伏击地点,他已经准备打硬仗了,结果压根没人救他。
直觉告诉他,这太不正常了,更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雾之拓看其一直盯着酒壶出神,敲敲囚车:“你,心神不宁?”
独孤柳不得不赞赏他的敏锐,算是承认了:“你倒是善于捕捉细节,不做捕快可惜了。”
“前方就是白沙了,你可以让人提前发公文去提刑府吗?”
“为何?”独孤柳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了雾之拓。
雾也不客气,将酒葫芦的余酒一口气牛饮了一大半,一边赞叹好酒,一边将差不多又要空了的酒瓶还给雾三手,道:“看来你又得买酒了。”
“几壶酒钱还是有的。”见雾并没有回答自己,他也就不继续问了。
雾之拓动了动脚,脚链沙沙作响:“事实上我十几岁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捕快。”
一个盗贼居然说自己曾经最想做的,是捕快,简直笑话,一旁的牛建可不信他这些套近乎的技俩,话里不无讽刺:“那后来怎么做贼了,还成了通天大贼?”
独孤柳转头望了他一眼,牛建自知失言,立刻闭嘴,囚犯也是人,即使是不相信,也没必要讽刺。
忽然之间,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雾之拓皱起了眉头:“你感到惋惜?”
每一个人都讨厌别人同情自己,这世上总是会有些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似乎其他每一个人都误入歧途,无力改变却做出一副想要救赎的样子。
独孤柳把酒壶的最后一滴倒入嘴中,良久,才说道:“其实,兵和贼才是真正的知己。捕快为了抓人、查案,也常常要做偷鸡摸狗之事。若不是这身官服在身,有时候,谁是兵谁是贼,我真的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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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这都头竟然这么多愁善感,可惜了。
望着这个不太说话的小小都头,雾之拓忽然从心底油然升起一丝钦佩和遗憾,他突然觉得其实他与自己是同样的人,如果他不是捕快,或者自己不是犯人,也许说不准两人能成为朋友。
这样一个人不应该英年早逝!
雾之拓静静的看着独孤柳,突然道:“你并不适合做捕快,以你的身手和敏锐,你至少比得上一方总捕,提刑府有五大名捕,其中一人我跟他照个面甚至交过手,是京都总捕叶追风,连他都没抓到我。”
京都总捕叶追风?独孤柳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变化,喃喃自语:“追风?”
但随后再次回复平静,他沉默了下来。
不为利所动,不为名所动,又一个自求自我的人,想到这里,雾之拓不禁失望摇头。
这样的人内心过于骄傲执着,有时连自己也未必放过,的确不可能放了自己。黄泉路上,有此人作伴,也算不那么孤单了。
想到这,他放弃了心中的急躁和希望,取而代之的是同病相怜的惋惜,想到两人几乎必然的结局,他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江湖险恶,你太善良纯粹,将来一定会后悔。”
狡猾、自信、狂妄、目中无人!
这就是大盗风范么?
独孤柳将目光移向远方,再没有理他。善良也好,纯粹也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过去也很多人说自己傻,说自己会后悔,可他并不后悔,至少至今没有。
他本来就是一个讨厌解释的人,与他相伴的只有美酒,还有对朋友的牵挂。
他有一个老朋友叫叶追风,超过五年没见了,他既是自己的兄弟,也是徒弟,更是知己,两人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像当今提刑大人宋紫那样,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人。
五年前他调往青州都尉府任职,四年前他调任京都提刑府北方总捕司衙任职,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只听说这几年里屡破奇案,一年前被提拔为位高权重的京都总捕,当自己离曾经的梦想越来越远时,他正在一步一步坚实前行,曾经的誓言仿佛触手可及,整个鼎元都因他而骄傲。
五年了,一晃五年过去了,不知道追风怎么样了,这些年他还好吗?他应该成家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吧,可自己却变得浪荡沧桑。
独孤柳在心里叹息,岁月无情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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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