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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秀风早早的去了校场,周桐随其身后,在阁楼上,他看到死囚们早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让秀风感到好奇的是,其中有一个人被一群人围着,似乎在聆听他说些什么,秀风的视力很好,远远的他看见了,对方不是昨天任命的队长秦岳,直到秦岳宣布点名,这些人才最后散开,这让他颇感有趣。
“把队长秦岳叫上来!”
很快秦岳被带了上来:“秦岳拜见秀长官,报告秀长官,队伍集结完毕,161名,全部到齐,请指示!”
“好,干得好!”秀风赞赏的点了点头,问道:“刚才下面一堆人围着一个家伙,那个人怎么回事?”
“报告秀长官,大家都在听他预测今天要执行的任务?”
这回秀风感到更奇怪了:“预测?他预测过什么?”
秦岳遂把他所知道的仔仔细细娓娓道来。
正如秀风的直觉,此人的确还不太一样,他名叫赵离,是南陵本地的死囚,而且,他居然是在五天前刚刚才杀的人,刚好都尉府宣布押解死囚的第三天,都丞府关闭三钱分府的第二天,可谓是最后一个死刑犯。跟其他杀人犯不同,在杀人后他不但没有逃窜,而是直接向当地都亭自首,因为他表现得非常镇定,以至于都亭的捕快以为他开玩笑,直到受害人家属报案,这才立刻将其押送入死牢。秦岳听其他几个死囚的说法是,其实他一早就预知了都丞大人会特赦死囚,所以趁此机会专门杀了人,起初,大伙都以为此人吹牛,但昨天发生了一件事,让赵离瞬间成为死囚们眼中的先知,就在前一天刚刚被押解过来的途中,他就说我们这些死囚不可能全部被特赦,来训练我们的长官一定会杀人,至少杀掉一个人。
说到这里,秦岳看到了秀风的眼神有些变化,冷峻得可怕,他不吭声了。
秀风察觉到了秦岳的顾及,舒展了下眉头:“无妨,说下去!”
“是是!”秦岳挺了挺腰杆,声音明显已经弱了很多,说得很小心:“他还说我们不是去维持治安,今天秀长官要么是下令我们去抢粮,要么是去吓人。”
哪是要么呀,简直完全猜到了,此时秀风的心在收缩,周桐的心也在收缩,若是此人此刻在外面,为大户所用,那整个计划就要泡汤了。
但也真的是够幸运,好在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此刻就在自己眼皮下,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去吧,把他带上来!”
秦岳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带着赵离上来了,赵离一登上阁楼,立马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秀风摆了摆手,示意秦岳下去。
“赵离,为何不说话?”
赵离伏地一拜,抬起头来:“将死之人,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回答得很平静,平静得出奇,秀风望了一眼周桐,周桐的神情也很明显,从只字片言里,足以看到这个死囚绝不是一般的死囚。
自周桐卖字奇谈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第二个不一样的人,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居然是个死囚!
若是往日,遇到如此冷静之人,他断然显得底气不足,但是经历了昨日的杀伐果断,今日之秀风,内心坚毅已非往日可比。
秀风带着冷笑,杀气在空气里弥漫:“果然善于预测呀。”
“没什么了不起,君子善于谋划,小人善于推测!”赵离依然跪着,眼睛一直看着地上。
死到临头,还能神定气若,这到让旁观的周桐心生爱惜,他在心里震动之余很快把握了自己,问道: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个杀人犯才对,为何会杀人呢?”
回答仍然很简单:“为了女人!”
这多少让秀风周桐多了一些好感,在他们心里,男人为了女人,无论做什么,多少有些性情,比如秀风自己,就是个为了女人从不掩盖自己个性的人。
秀风沉默了半刻,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都丞大人将大赦死囚?”
“三钱分府直隶于京城三钱府,除了大王和三钱府的府尹,其他任何人没有权力关闭三钱府。每次大赦之前,大王都会关闭三钱总府,而各地也会关闭分府,一般关闭三钱府的三天后,便是大赦的日子。如今南陵遭遇天灾,一片混乱,官差不够用,治安难以保证,还要大量留守各地典狱,更是吃力,征召犯人是个很有效的方法,这个时候关闭三钱分府,除了都丞府要宣布大赦,没有其他可能了。”
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也很合理,没法挑剔!
起初,刘福州下令关闭三钱分府,就是为了避免都尉府调动死囚之举动显得可疑,乃虚招,竟不想,不但蒙骗了大户,也让这个赵离捕捉到了“杀人的机会”,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这个人敢凭着这个推断杀人,要知道,万一猜错了,依宋提刑修订的《大寒刑律》,杀人者死,他就得人头落地,秀风自问即使是自己,也绝对不敢这么做。
“所以你乘机杀人?”秀风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转而问道:“那你凭什么推断出不是所有的死囚会得到特赦?”
“我南陵有大寒商都之美誉,西有东川,北有通州,十余年都未经历战事,都尉府的士兵既没有打过仗,也很少杀过人,必然担心驾驭不了我们这些杀人放火的死刑犯,而这些人,大多数野蛮粗鲁,不懂得进退,训练起来肯定有难度,威不立则号令不行,为了立威,长官肯定会效仿古代名将的治军之道,杀鸡儆猴是必然。”
秀风开始有些后悔,其实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他不甘心,非要听人亲口说出来。
此人不但胆大妄为,而且看穿了自己的父亲,这些道理,自己尚且没有完全把握,此人居然说得如此轻巧,其见识不可谓不可怕。
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但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问了最后一句:“那你说说看,今天我会派你去执行什么任务?”
赵离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可能:“如果赵离还有机会活着的话,应该是去吓唬那些囤粮的大户。”
秀风嗖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逼问:“为什么!”
“赵离一直好奇的是,为什么特赦的对象只有死囚,而其他轻度的罪犯反而没有被赦免,但是昨天长官的训词让我想通了,因为死囚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没有退路,随时会杀人,聪明人可以跟聪明人斗,但绝对不敢跟死囚赌。有谁值得都丞大人吓唬呢?应该是为了筹粮。”
简直岂有此理,一种智商被压制的侮辱袭来,秀风拂袖而起,向楼下走去,周桐叹了一口气,紧随其后,走下了阁楼,只剩下赵离一个人跪在那里。赵离知道,决定他生死的时刻就要到了,十之八九自己就要人头落地了,没有哪个长官会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他开始懊悔不已,本来是很好的事,不该跟一群粗人多了几句嘴,但如今他没得选择,只能跪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判决,因为楼下还有160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在等候命令,四周是全副武装的都尉府兵士,他不可能幻想逃跑。
迫于秀风的威势,秦岳领着一百六十个死囚一动不敢动的站在场中,看着长官走来,又看着长官从身边走了过去,在所有人目光能达到的视野里,透过栏杆,那个能先知的赵离正跪在阁楼上。
为了一个女人?秀风在轻声嘀咕,自言自语。
“少主是不是想杀了这个赵离?”
秀风眉头紧锁,缓缓的说:“这个人不能留!”
周桐问道:“能不能听听少主的说法?”
“就是觉得很危险,这种人心狠手辣,能谋善断,留着他可能将来会是个祸害。”
“。。。。。。”
“大哥的看法呢?”
其实此时的周桐比秀风内心更复杂,从感情上,他很难接受赵离这样的人,正如秀风顾虑的那样,这个人留在身边很可能将来是个祸害,而且自己断然驾驭不了此人,但此间事还没有定局,其中变化很难预料,多一个人才很有可能有大用,他想要挑战一下,自己傲慢半生,初遇这大才之人,究竟有没有胆量用之。
“不妨留着他看看。”
“理由。。。。。。”
“美玉做的船桨,没有渡江的功能,金银做的弓弦,没有射箭的可能,光是贤德而没有政治才能的人,难堪大用,温文尔雅而无治军之能的难以委以重任。筹集粮草的方法实际上是很不得已的小人智谋,都丞大人和都尉大人之所以让你来统领这帮死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亲自承担威胁大户的指控,我们之所以一定要安排死囚来执行这个任务,也是因为这种事由死囚来做最有威胁性质,粮草尚未筹集到,中间会出现什么意外还说不准,秦岳只是个粗人,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做队长万一中间出现意外的冲突极有可能导致伤人杀人的事情出现,如果改由赵离担任队长,以他的冷静和果断,相信足以确保事情不至于搞砸。”
“只是我有点担心,这个人怕是驾驭不了啊。”
“走远路的人必须借助车马,渡江河的人必须借助舟船,少主身为副都尉之子,虽然并未掌握实权,如今宕显失踪,宕知失势,刘陆两家多为女眷,青年一代里,唯有少主可以跟随,赵离即使能脱离你的控制,一时间也不可能得到其他人的信任,是你给赵离活下的可能,他要出人头地,只能为你做事,而不可能自毁前程,只要加以控制,不给他乱来的机会,他就是一匹好用的马。我会替少主时刻看着他的。”
“大哥说得对,杀了他反而显得我心虚了!”在权衡周桐的反向意见下,秀风最终决定接受他的意见。
当秀风再次走上阁楼,身后依然跟着周桐,而不是刀斧手,赵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逃过了一劫,也知道,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秀长官很信任。
秀风站到赵离的对面,蹲了下来,扶着赵离的双肩说道:“如今南陵很乱,非快刀不能斩乱麻,我想把这支队伍拜托给你指挥,你愿意帮我吗?”
赵离也没有预料到秀风此刻会这么重视自己,当下伏地而拜:“秀长官有如此容人之量,赵离愿意为你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好!”秀风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扶起赵离:“接下来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正如你所料,这次是要去吓唬人,地点在都丞府,都丞大人已经派各城邑的邑令去邀请那些大户去都丞府商讨购粮的事,中午时分,那些大户全部都会到都丞府,你今天的任务是带领队伍在正午之后控制都丞府所有出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走,有没有疑问?”
回答很干脆:“没有!”
秀风甩出了一张纸:“这是都丞府的大致方位图,还有一点时间,你晚点多选两个领头的,先去熟悉下环境,正午时分都丞大人会宴请他们吃饭,到时候我会在大门口出现一次,看到了我,你立刻把所有人调集过来,换上死囚服,其他的事就不用我吩咐了,戏演好看一点。”
160个死囚仍然站在场上,这时秀风带着赵离走了过去:“各位,听清楚了!宣布一下,从现在开始,任命赵离为你们的正式队长,他会给你们讲解任务的具体细节,秦岳为你们的副队长,全力配合赵离。”
秦岳的脸色微变,他没有想到自己凭着一句无心的提问而成了队长,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话,居然又把到手的美差拱手送给了赵离,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个副队长,队伍里比自己凶狠的杀人犯多的是,能做副队长他实际上已经很满足了。
秀风和周桐大步走开之后,赵离从秦岳那里接过了花名册,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便树立了同样的威信:“我不想跟秀长官一样,但我的话也只说一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