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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北之战开始的时候,上大夫杨栝第一时间受老师之命出使西川,出使西川之行十分顺利,西川君臣上下对于寒国痛失天马深表关注,并承诺将继续增兵溪云,为寒国分压。因寒王誓死对抗北炎的决心,此战南寒并未派遣使臣北上,相反,得势的北炎主动派遣的和谈使臣。然而局势却平静得出奇,北炎前来和谈的使者自入关以后便音信全无,始终都没有到,高旷的大军也仅仅集结在天马附近形成与邱平对峙之势后再无异动,时间很快了十一月九日。
初冬已立,北风呼啸,东州皇陵的守卫正在寒气里哆嗦,但是他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丢掉了脑袋,他们事先就得到了皇陵守卫都尉的警告,十一月九日乃大王师兄中期的祭日,大王和苏丞相将要驾临,一个外姓人能够在皇陵对面被修筑陵墓,可见此人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
“你们都退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在上大夫杨栝的示意下,守卫全部退守到皇陵入口,目送大王和苏丞相走向皇陵深处。
那里供奉着寒氏先王的陵墓,但是大王都没有停留下来祭拜,那里供奉着为寒国立下万世不朽功业的前朝先贤的陵墓,大王也没有停留下来祭拜,最后,大王在皇陵最深处停留了下来,那是中期之陵墓。
“期哥,非寒和苏意来看你了。”
非寒亲自打开一坛酒,手扶着墓碑,肃穆的坐了下来。
苏意立于一旁,百感交集,对于中期,他永远都心有愧疚。中期的死,虽然并非心中所愿,只是一场误会,但这场误会的代价也太大了,如果说应该向修林报仇,那么自己呢?十年前,也是十一月九日,正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心,误信修林,和师兄张起、韩聪将中期逼死在溪云山虎跳深涧。
苏意洒下一杯酒,单膝跪地,叩首三拜。他毕竟不能像张起,为了尊师命复仇,不惜杀妻求将,身败名裂而死,他也毕竟不能想韩聪那样,横刀自刎以死谢罪,这是他心中不能补救的伤痛,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祭奠,唯有祭奠而已。
“大王,臣在外面等你。”
肃穆冷寂的皇陵,呼啸如刀的寒风,然而大王却视而不见,只是静静的,无声的坐在陵墓前,喝着烈酒,往事一幕幕,历历在目。
上大夫杨栝轻声问道:“相爷,学生冒失,请问这中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大王会如此尊重?”
苏意回过神来,缓缓道:“是大王与我的大师兄,一个比修林才智更可怕的人,也是个很悲情的人。”
杨栝当然知道这中期是大王的师兄,但他听得仍然难以相信:“比修林更可怕的人?可是他后来怎么死在修林手上。”
苏意眉头深锁,神情复杂,苦笑不已,但终于他还是没有掩盖:“他不是死在修林手上,而是死在我的手里。”
杨栝自然听说过传言,但他一直不信:“他真的是死在相爷的手上?这么说传言并不全是修林所造的谣言。”
苏意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我的师父是一个奇人,当年他一共收下了十二名弟子,大王最小,我排第十一位,修林是老九,西川的武安君金翼和长山君燕羽是老二老三,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了,其他七个人或者直接,或者间接,都是死在修林手里。但是修林当年并不是我们十二个中才智最强的人,当年师父以刺杀、军事、国政、纵横文武四艺相传,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学武,但军事、国政、纵横之术各有偏废,比如我和大王就都不通晓军事,也不善于刺杀,而金翼只擅长兵法和武艺,不过却有三个人最后成了四艺全才。”
“除了修林之外,其中一个就是中期?”
“不错,还有一个是老四李虚无,中期是大师兄,善出奇谋,李虚无跟宋提刑是一类人,心思缜密,明察秋毫,这两个人引为知己,而修林思虑深远,反应极快,这三个人当年都是师父的骄傲,师父曾说,他们三人合力,天下莫敌。可惜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三虎,修林表面上仁至义尽,也最得人心,但私下可能不想屈居中期之下,他自认为一人足以笑傲天下,所以他利用了一个最好的机会暗杀了李虚无,嫁祸给中期,当年除了大王之外,没有人肯相信中期,再后来,我们就把他逼死了。”
说到这里,苏意悲哀的摇了摇头:“哎,苏意只是当年最没用的一个,要是他们中有一个活下来辅佐大王,大寒何至于被修林逼到这种地步,大王又何至于如此孤独,想我堂堂南寒鼎盛之时曾横跨十三州,如今却只能勉强固守先祖九州之地。”
这时,苏意扭头发现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有人正急匆匆向皇陵走来。
待来人近前,杨栝问到:“出什么事了吗?”
“回相爷和上大夫,北炎使者封狂已经入京,已经来到了皇陵之外,求见大王。”
“就是那个人如其名,传说极度狂妄目空一切的封狂?”
他怎么直接到这里来了?苏意和杨栝对望了一眼,甚是诧异,胜战几近一月,之所以迟迟没有使者来临,并非因为修林忘记了,也不是因为修林无意于此,而是专门挑了这一天,大寒之所以死抗修林,全因大王为中期翻案而开始,也应该从这里结束,可以想象,这一次,修林怕是既不会提出割地要求,也不会提出赔款要求,反而会在中期陵墓这个问题上为难大王,令大王自毁同门恩仇之名,破连横之义。
其心,甚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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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狂并非权臣,却乃北炎名臣,人如齐名,出言常桀骜不逊,处世“疯”狂,人所愿意做的事他不愿意做,人不愿意做的事他抢着做,由于两年前寒王驱逐了出使的大夫耕泰,让当时意气风发的耕泰颜面扫尽,从而失势,这一次,国之大胜,居然没几个人主动请缨出使寒国。这也难怪,世人都知道,寒王登位之前曾被囚禁在冰阳九年,又是出了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固执人主,虽说新有天马之败,但燕北飞主力尚在,曾与寒国昭武大将军并称为“寒兵双锋”的寒国老将高一锋也始终未曾与上将军高旷正面交手,此人尚在,寒国依然是有惊无险,二来近年,西川似乎也铁了心与寒国结盟,派了重兵集结在溪云山附近,牵制了上将军陈三菱的大军,出于这些因素的综合考虑,此次出使的人,极有可能被再次驱逐,不过亚大夫封狂不这么认为,他一贯认为,越是有困难的挑战越可能建大功,于是他主动请缨出使寒国。
临行前,大将军修林只给他做了简单的交代:可以和谈,若令寒王拆除中期之墓,保其加封,掌招贤台,得土地金银,至于时间嘛,不限。
“此次出使,修某只有一言相赠,亚大夫欲建奇功,当先称称寒王和谈之心有几两?又有多硬?”
正如他所料,修大将军并不反对和谈,相反,若成功出使归来,便可一飞登天了,不过他也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如何称称寒王和谈之心有多重有多硬?修大将军还真抛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他特意挑选了十一月九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来到皇陵,径直求见寒王,以试探寒王是否去祭奠了。
“原来是使臣大人,你怎么知道寒王在这里?”皇陵守卫不知其诈,一语便泄漏了天机。寒王既去了皇陵,足见其和抗炎之心没变。
虽有守卫通报,但在皇陵之外,寒王并未见他,而是宣其上殿,也足见其抗炎之心甚硬,看来此次和谈急不来了。
果然,待封狂登上大殿时,差点吐血,寒王派人用木板加殿,把案台所在的台阶拔高了两米,使得大殿显得格外的不协调,而自己必需45°仰望才能看到寒王的眼睛,这种场面让他很不习惯。
封狂伏地而拜:“北炎亚大夫封狂奉我王之诏命、修大将军之托拜见寒王。”
非寒高坐在大殿之上,正眼也不看他,冷哼了一声:“你们北炎就没人敢来了吗?派了一个小小的亚大夫过来。”
“纠正一下,不是不敢,是不屑。”
见寒王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封狂自行爬了起来,无奈高度差别太大,说起话来似乎特别别扭。
“封狂,你再口出狂言,信不信寡人让你回不了云州。”
“信!不过大王力所能,心恐有余。”封狂抬起头来,看到的又是案台的脚跟,心中愈加纠结。
非寒也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适,他要的就是这效果,当下笑道:“心有余?修林杀寡人大寒勇士近万,寡人杀他个把小人物他能怎么着,吃了我不成!”
寒王的做派明显是耍横了,这让他想起了大街上打架的流氓,我就这样了你想怎么着之类的台词。
“是寡人不屑杀你而已,小小一个亚大夫,不知道天高地厚。”
眼见气势上落了下风,封狂正了正衣冠,说道:“再纠正一下,不是不屑,是不敢。”
非寒勃然大怒:“来人,把封狂给寡人拖下去。”
这种事情,封狂早有心理准备,多半是做做样子唬唬人杀杀气焰而已,但不会真做,因为毫无必要,自己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若真是被杀,那世人都会笑话寒王太过小器。
双个执戟常侍走了过来,当下把封狂拖了下去,这一拖,反而把封狂给拖醒了,站在高台阶之下,只能仰望寒王,从心底里长出对方高高在上的感觉,心中极其不服,唯恐气势落了下风,但这远望,就有了另一种感觉,心中只觉寒王突兀,有种四顾无人的高处感,这是王者的孤独,也是群臣的错误,当下高声吼道:
“大王不是不敢,是不屑!”
使者自打嘴巴,在座的群臣们不少笑出了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一帮混饭吃的奸邪小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封狂。”
上大夫杨栝站了起来,怒目问道:“亚大夫何出此言?”
封狂甩开两个常侍,声音更大:“我封狂原本乃一届草民,和修大将军一样,完全依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攀登,才当上亚大夫,你们中间谁有这本事,谁成就比我高?”
封狂故意提到了修林,狐假虎威,杨栝哈哈大笑:“笑话,这里在座的哪一个职位不在你封狂之上?哪一个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坐到这朝堂之上?单说草民出身,位极人臣,非只有你修大将军,我大寒苏丞相、宋提刑,一样是草民出生,官至上卿。”
“错!论功勋,修大将军开疆拓土,攻必克,战必胜,但是封某反问,大寒苏丞相和宋提刑为大寒做过什么?最大的贡献是失掉了天马门户!”
一提到天马新胜,封狂的声音又高了八度。杨栝一时语塞,一直冷眼观望的丞相苏意站了起来,微笑反问:“那依你之间,如果大寒的丞相是亚大夫你,你能把天马给收回来?如果这样,苏意现在就可以让贤。”
封狂语塞,数年的准备方拿下此等险关,北炎怎么会再让出来呢。
迟疑了半刻之后,封狂眼珠转了转,承认道:“我是不能,但至少我当上亚大夫全赖本事,不凭关系。”
这场对话显然已经转换成封狂与大寒群臣的针锋相对了,既然已经开口,这招苏意不接:“难道我苏意当上大寒的丞相不是吗?是凭和大王的同门关系?”
众所周知,苏丞相早在大王登位前四年,就当上了大寒丞相。封狂在这个话题上做文章,似乎做反了方向。
不过封狂胸有成竹:“不错,苏丞相的确不是依靠和大王的关系当上丞相,而是借助我国修大将军的名望而功成名就的!试问,倘若不是修大将军名动天下,先寒王会接见一届草民吗?又会委以重任吗?不会!”
这下朝臣们冷吃了一惊,一向能言善辩的苏丞相居然被难住了,从道理上讲,封狂所论并不虚假,当年入东州求见寒王,阻碍重重,天高地厚,最后也只做了长史贾坦的门客,最后自己的打的招牌就是修林的同门师弟,才震动寒王,被最终接见,贾坦遇刺后苏意成为长史,逐渐崛起,很难说跟修林之威名没有关系,这种时候往事重提,自己反而作为陪衬再次给修林长了一回脸。
见苏丞相受困,宋提刑站了出来:“使臣大人,胜败兵家常事,没到最后决战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只是最近十年,似乎胜非兵家常事,败才是兵家常事。”封狂铁了心保持挑衅姿态,在朝堂之上哈哈大笑,转而拜向高台:“大王,封狂为你感到悲哀!”
非寒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封狂继续说:“倘若当年先王赏识的是我封狂,今天大寒也不至于有天马之败!”
非寒面上动了动:“如何解释?”
“古人云,国有贤臣,则士人争相投奔,虽千里迢迢也不辞劳苦,若国有权臣,则良才虽怀璧于京都,也会逃亡他处。古人又云,举国之内必有圣人,庙堂内外必有贤士,封狂听闻大王两年来五次求贤,却一无所获,有此来看,大寒没有贤臣,只有权臣,如此,又如何能不败呢?若大王身边有封狂这样的贤臣。。。。。。”
非寒闻言,面色难看,起身拂袖而去,群臣纷纷愤然起身,一言不发,退出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