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很安静，原本该有的下人们都被支走了，墨瞳回过身，反问道：“公公此话从何说起？”
单钰上下打量了一下墨瞳，随后嘴里便“啧啧”有声，似是颇为可惜道：“还真是白瞎了这一副顶好的皮囊，瞧你一整天黑着个脸的样子，咱家是真不晓得公主殿下究竟看上你什么了？成天就这么对着一块不会笑的木头疙瘩，再看看你今天的脸，可是比以往看着都黑多了。”
墨瞳无语，只是垂在自己身侧的双手却突然攥紧，手指间骨节的咯咯作响声清晰可闻。但是也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开口说道：“昨日，公公和三皇子殿下可是在宫中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次轮到单钰的脸色轻微地变了变，不过他一向都很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他也学着墨瞳刚才说话的样子不答却反问道：“少将军为什么这么说？咱家不过也就区区一个宦官能在宫里做得了什么？更不要说是和三殿下一道了。”
墨瞳淡漠的目光落在单钰似笑非笑的脸上，半晌后才说道：“昨日在下与殿下一道进宫，就在出宫门的那条路上，殿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
“哦？”单钰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他正逆着光，让他看不清楚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子凌厉，让被注视的人一下子像是被牢牢钉住了似的。
在气氛变得诡异而凝重之时，单钰突然笑出了声，“只是一块小石头而已，少将军从中又知道了些什么？”
墨瞳仍旧是以往不苟言笑的样子，他低沉的声音里是一种笃定，“宫里的洒扫在卯时之前，午时之后各是一次。而自申时后便均是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进行各处路面的清扫，尤其是那条通往宫门的甬道，每日里因为来往的马车最多，更要时时清理，即便是在卯时和午时也要较其他地方多洒扫上三次左右。甬道上必须纤尘不染，更别说会出现小石子这种容易惊着马匹的东西。”
单钰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听着墨瞳沉稳而缓慢的声音一边轻捋着自己耳后的一缕长发，这样阴柔的动作他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让人看起来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奇怪。他没有出声打断，而是静静地在等着墨瞳的下文，他此刻也很想知道这位相传惊才绝艳的少将军大人究竟能说出什么让他倍感吃惊的话来。
墨瞳说到这里却也突然略停顿了一下，但不过须臾，他便看着单钰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公公觉得那块在路面正中央的小石子，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单钰笑了笑，他的手指掠过自己长发的尾端轻松而自在地回答道：“大概就是哪个小太监打扫时不用心了吧。”
“是吗？”墨瞳显然对这个说辞并不相信，他别过眼看了看萧婉的方向，萧湛还在和她说着话，他们俩谁也没有往这边看过来。
他继续说道：“依据南陵的宫规，凡宫人擅离职守者杖毙，未尽职责依情况而定杖责二十或以上。南陵的宫规一向严谨，若说一些小的失误或许还有，但是像是昨日那样的意外情况只要出现一次便是杖毙的死罪。适才听公公说得这样云淡风轻，想必也没有哪个宫人受了这等死罪。那么就只会有一个解释，昨日因为什么缘故，宫里各处都遣退了一部分的宫人。而需要这样大动干戈的，大概就是想要做些什么却不想人多口杂罢了。”
单钰安静地听着，半晌之后才“呵呵”笑了起来，他边笑边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想不到霍长风的儿子竟然比其他本人来还要心细如尘，就只凭借路上的一小块石头就能想到这么多，咱家真不知道是该替南陵庆幸好，还是替南陵可惜好。”
墨瞳没有说话，倒是单钰笑了一会儿之后却忽然收敛了笑意叹起了气。墨瞳还是第一次见单钰叹气，正晃神间却听得耳边单钰开口说道：“幸好啊，你不是南陵的敌人，也可惜了你现在奴隶的身份。”
墨瞳心头一震，随即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是啊，奴隶身份，这大概是要跟随他一辈子的烙印了。墨瞳闭了闭眼睛，却仍然难掩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愤懑和无可奈何。在南陵，只要被没入了奴籍，便是无论你之后的地位被你的主子抬得有多高，这一生却都脱不出奴隶的身份，在整个南陵实际上奴隶就是连蝼蚁都不如的存在，或许还比不上那些达官贵人们养的猫狗尊贵。
单钰当然知道墨瞳在想什么，但是南陵的祖宗礼法不可废，否则便是堵不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曾经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霍家军，现在却只能在韩朝歌的手下集结成一个残缺的军队，也真是叫人无限唏嘘了。
墨瞳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淡漠神情，他压低了嗓音说道：“所以昨日，三殿下和公公究竟做了什么？”
单钰这回也不打算隐瞒了，其实确切地说他不认为这些事情有必要对墨瞳隐瞒，他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杀一儆百，让后宫那些娘娘们管好自己的嘴罢了。”
果然不出所料，墨瞳看了一眼萧湛所在的方向，早就料到三皇子殿下会这样做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到来得这样快。
“处置了谁？”
单钰也顺着墨瞳的目光看过去，树荫底下，萧湛正和萧婉说着话，萧湛的样子还是当初那个干净温和的青年公子，只是眉宇间却不再是一片澄澈和明朗，多了些忧郁和苍凉，更多了一点可能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
单钰的声音是漫不经心的，仿佛此刻正在说着的是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不过就是一些赵氏党羽中地位比较高的，另外那些个虾兵蟹将就都放了出来，毕竟做得太绝总是要适得其反的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