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八，整个京城已经洋溢起了浓浓的年味。
赵钰下了朝，与同僚闲言了几句，便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府中。他尚未娶妻，然而家里却有一群女子在等着他。其中有一个，他自觉不大惹得起。
“后日便是大年三十，依我看，她们这些日子也都辛苦了，不如明日给她们放一天假。”赵钰当着一众女孩的面说出这句话时，几乎要被感激的目光淹没。
燕婉端着的茶杯悬在了半空，余光扫过十几个女孩子，而后抿了一口擦，似笑非笑道：“赵大人还说自己不怜香惜玉，真是谦虚。”
赵钰笑了笑：“燕姑娘此言差矣。她们紧绷了许久，也该放松放松，松弛得当，做事才能更有效率。”
“既如此，那便听赵大人的吧。”燕婉微笑着看向脸上显露出雀跃的女孩子们，“明日不必来了。”
“谢领主，谢赵大人。”女孩子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出去时脚下都带着欢喜的风，燕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们，暗暗摇了摇头。
赵钰从窗户看去，女孩子们已经渐渐走远，才回过头问道：“不满意？可是，唯有这样真实的情绪，才能打动男人。”
“所以，赵大人是被打动了？”燕婉嘴角弯出一抹戏谑。
“打动，不一定要喜欢。”赵钰从容应对。
“可是，打动是喜欢的开始。”燕婉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很多感情来源于感动，至少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是如此。
“燕姑娘似乎深有所感。”赵钰从燕婉的语气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赵大人想多了。”燕婉行若无事地接着方才的话题，“纵使是最真实的感情才能打动人心，可是当一个杀手流露出真情的那一刻，便是她失败的开始。”
赵钰不禁腹诽道：果真是泯灭人性。
“可是她们跟一般的杀手不一样，不是吗？”赵钰满脸的笑容，“感情是相互的，真心才能换取真心，要取得对方的信任，不动真情怎么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见色起意的花花公子。”
“赵大人是指自己？”燕婉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当然可以，我没意见。”赵钰摊了摊手，“不过，我确实见过这样的人，而且那个人，你也认识。”
“司徒煊？”燕婉轻而易举便猜到，并且毫不意外，“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对燕婉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她最初的计划，就是用美人计了结了司徒煊的性命，不仅不费力气，还有理有据，不用花心思去布置太多的假证据。
然而燕婉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司徒煊居然半点女色都不近。最终她只有选择最曲折的一条路，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完美的完成这个任务。
“还没找到他？”赵钰见燕婉面色阴沉，便猜到是司徒煊勾起了她的堵心事。
“没有。不知夜雨盟把人藏去了哪里。”燕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最多再等半个月，若是还没有结果，那就只有拼一拼了。”
赵钰笑道：“要不要我帮帮你，去司徒老爷子面前言语几句？”
“赵大人还是先问过陛下再多定夺。”燕婉不去看他，暗自翻了翻眼皮。这个人，虽然像他，却格外令她生厌。
“燕姑娘说的是，我抽空去问问陛下。”赵钰丝毫不觉自己被嫌弃了，嘴皮子一翻，又开始说话，“燕姑娘可知道，司徒煊为何不近女色？”
“跟我有关系吗？”燕婉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嘴碎。
赵钰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理所当然道：“当然有关系。燕姑娘就不想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吗？总结失败的经验，也是一种成功。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燕婉只觉额头青筋在突突地跳，她忍下心中的不快，冷冷道：“愿闻其详。”她倒是想听听，赵钰能说出什么值得她总结的经验来。
虽然是在自己府上，赵钰还是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道：“燕姑娘与司徒煊近距离接触了那么久，又收集了不少与司徒煊有关的情报。难道就没有发现，司徒煊对他的谋士丁澈，很不一样吗？”
“你是想说，司徒煊是断袖？”燕婉心里惊讶，面上却格外淡然，绝对不表现出丝毫吃惊的神情。
赵钰束起大拇指，赞道：“燕姑娘果然聪明。”
燕婉忽然挑眉一笑：“云烟尽是女子，自然只能使美人计。早知赵大人对司徒煊如此了解，我当时一定向陛下谏言，让你来完成这个任务。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燕姑娘说笑了，司徒煊是断袖，我可不是。”赵钰正襟危坐，“再说，司徒煊那么宠爱丁澈，哪有机会给我插足。”
燕婉存心恶心赵钰，便不依不饶接着道：“赵大人缘何如此不自信。京城里谁不知道你风流倜傥，将京城里一众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个个都想嫁到你府上当京兆尹夫人，只要你稍稍动一点心思，迷倒一个司徒煊，自然也不在话下。”
赵钰果然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燕姑娘，我哪里得罪了你。”
“不敢，我这是在夸您，您怎么不高兴呢？”燕婉笑眯眯地看着赵钰，“只是说说而已，您别放在心上。”
赵钰以手作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两声：“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办，燕姑娘辛苦了这些日子，也好好休息一下罢，失陪了。”
燕婉看着赵钰的身影从眼前匆匆而过，拖长了音调道：“赵大人慢走。”说完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换成了一片阴沉。
赵钰离开许久之后，燕婉才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她身份特殊，不便抛头露面，所以与一众女子都住在京兆尹府最偏僻的角落里，平日只从无人经过的偏门出入，而这个院子，除了赵钰和皇帝，便没有外人再来踏足。
女孩子们都出门去了，院子里清清静静，只剩燕婉一个人。她站在雪地里，心就如周遭的空气一样，满是刺骨的冰冷。
她抬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良久，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一个没有自由的杀手，生来便活在黑暗里，却妄想光明，妄想救赎，妄想天高海阔。实在是痴人说梦。可是燕婉却格外想沉浸在梦里，永远都不要醒来。
燕婉低下了头，用手掩住眼睛。
世界很大，却永远不会有真正属于她的一隅之地，更不会允许她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情感。
有些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燕婉就是其中之一。有些人可以反抗，虽然无谓，至少不后悔，燕婉永远都不会是其中之一。
面对宝座上的那个九五之尊，她永远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也没有反抗的可能。这天下都是他的，她跟他过不去，到头来还是与自己过不去。
燕婉放开手，喃喃自语道：“雁，燕。多好的名字，可是，怎么偏偏都折了翅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