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却不大平常。
——
用过早食。
陈鸳淑起身,“春绘,拿披风,我们走,”
还不忘嘱咐现在跟着她的春菊,“你看着这些下人。”
冬梅与夏竹现下都被打发出府了。
回了家。
而秋荷是被卖入了府,往后便要跟着去秦州。
至于春绘…
——她记得春绘非奴籍。
“是。”春菊应是。
昨夜狂风,吹落了一地的花。
格外艳丽与凄凉。
——
她带着春绘出了院门。
右转入了小径。
穿过小径便可见母亲住的院子。
——居东的正院,偌大却也显得清雅。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春绘正低着头,便听见陈鸳淑问她话。
她愣了一下,忙答道,“奴婢不知,奴婢的父母前两年便死了,亦无归处,奴婢想随大人与夫人去秦州。”
模样略带坚定。
——春绘向来肃着脸,鲜少露出表情。
现在倒也稀奇。
陈鸳淑低声喃喃细语道,“这样啊。”
春绘差点将“小姐你又怎么打算”说出来。
但鉴于对方是主子,只好吞回肚子里。
——
她母亲何婉院子后便左转出了花园。
过了曲廊,到了四进门。
出了门又过一重楼宇长廊。
出了三进门,左转进了三拱门。
便才到父亲的书房。
——
而不出意外的是陈居言便在此。
可,奇怪的是父亲未到。
“三哥。”陈鸳淑见陈居言站在院里背对着她,便轻声唤道。
陈居言听到后,好似晃了一下,才转身,“淑儿。”
脸色苍白,笑得无力。
——这模样倒是像极了那日同陈鸳淑告别后上战场送死的前世陈居言。
她的心揪了起来。
“三哥。”陈鸳淑不禁喃喃道。
——三兄陈居言,应当是个无心无肺,喜怒哀乐皆挂在脸上之人。
不应像二哥陈居安一样——脸上带着虚假疏离的笑意。
——
陈居言手突然放在她肩膀上,道,“淑儿,你与爹娘回去,不要,”话未完。
陈鸳淑便打断,“我会的,我会随爹娘去秦州。”
她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陈居言好似送了一口气,“那就好。”
其实他们的心皆一样,希望对方好好的。
——京城是个危险重重的地方。
只是…
哥哥,我也希望你幸福安康。
——
缄默被打破——
“燕城,淑儿。”陈先允自院外走入。
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感慨万分。
“爹爹/父亲,万福。”
二人收起不乐。
行万福礼。
“免礼罢。”陈先允对二人道。
二人道谢,平了身,“谢父亲。”
——
陈先允入内。
二人跟着他入了书房内。
三人对坐。
小厮奉茶。
气氛不知为何,冷清了许多。
陈鸳淑见父亲与哥哥皆沉默以对。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打破沉默。
“想必,近来这些事,你们都知晓罢,”
陈先允蹙眉道,看着兄妹二人。
却没给二人开口的机会。
——“我与你们娘打算隐退回秦州,”他看向陈居言,“燕城你呢?如何打算?”
陈先允为人沉稳,现在处于忧虑。
——倒是看起来严肃万分的感觉。
“我要留在京城,明年我要赶考。”陈居言铿锵有力道。
看那模样倒是自信。
陈先允只是点点头,“那我们去那边后,你就搬到你舅舅那住,”
——何府再不济还有太子护着。
“这里便给你大哥成婚住。”他接着道。
——皇帝无调令,大哥与二哥仍留京城。
明年大哥便要娶亲了。
算是分家了。
“是。”陈居言应是。
尔后——
陈先允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陈鸳淑,“淑儿,你呢?”
目光温和。
——对于小女儿,陈先允夫妇一向宠爱有加。
“我,”陈鸳淑佯装天真道,“我要跟着爹爹与娘亲。”
十二岁的陈鸳淑十分可爱。
——她想留在父母身旁尽孝,尽前世未尽的孝。
“这样啊,”陈先允终于微微一笑,“那行,中旬,我们就动身。”
——今日是初一。
陈鸳淑看着傻傻地点头。
内心暗想,这么快啊。
“好了,去给你娘问安罢。”陈先允不一会便将陈鸳淑打发走。
陈鸳淑应是。
陈鸳淑出屋。
“我们去我娘那里。”对立在屋外的春绘道。
春绘应,“是。”
她跟在陈鸳淑身后。
——
“父亲,这样好吗,”陈居言在屋内发问。
陈鸳淑的脚步一刻没停地向院门走去。
“一定要走么?”他的声音略大。
陈鸳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回答的。
她已经走出院子。
听不到了。
这样也好。
远离尘嚣,远离是非。
是是非非皆与他们无关了。
——
只是这里的一草一木。
往后便要极少看到了。
“你与秋荷这月中旬便要随我去秦州了。”陈鸳淑幽幽道。
对着春绘言。
抬头望着蓝得晴空万里的天空,“往后这天便要很少看到了。”
语气,略带感慨。
春绘却小声应答道,“还可看十来天。”
陈鸳淑转头,见春绘温和的模样。
像极了她小产那日,那温温柔柔安慰她的春绘。
心中一酸。
这样也好。
她其实还是恨着那些人。
不见,也好。
“也就十来日。”陈鸳淑撇撇嘴。
却突然笑道,“平日都是秋荷她们随我出门,明日本小姐就带你出去逛一逛罢。”
陈鸳淑略作大方的模样。
春绘本想说什么。
最后却还是顺从地应是。
末了还加一句,“就我与小姐您么?”
略略犹豫。
“你说呢?”陈鸳淑笑眯眯的。
春绘尚未反应过来。
陈鸳淑便快步走了。
春绘茫然,但是还是一脸平静。
内心却是罕见的柔软。
——
陈鸳淑见完母亲,才回到院子。
“你们都不必进来。”
她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
母亲依旧将她当成小孩。
她本想刺探一点过于何府的消息。
却不想母亲一直把话题岔开。
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内心从刚刚的柔软变得悲哀。
——
不过好在。
母亲让她明日跟着昨日来拜访的薛子苏出去。
母亲还是了解她性格的。
她原本还想着如何带着春绘秋荷出去溜达一圈。
探听消息,现在便是有块肥肉送上门来了。
——陈鸳淑怀着窃喜,过上一日。
戌时不过过了五刻。
陈鸳淑便放下书本,嚷嚷着,“我困了,想就寝。”
伸个懒腰。
春绘那得对她孩子气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那奴婢去安排。”
还是一脸毕恭毕敬的淡漠。
复见那顺从的模样。
“嗯。”陈鸳淑点点头。
——春绘的动作是极快的。
不出半刻钟。
便打来水让她洗漱,陈鸳淑漱完口,洗把脸。
便开始润肤。
“这水房的人居然开始偷懒了,连这点水都磨蹭这么久。”一旁的秋荷边抱怨,
边帮陈鸳淑抹上润肤膏。
“这有什么,待回到秦州,可能有些人会更怠慢。”陈鸳淑撇撇嘴接腔道。
春绘在一旁脸色不明。
陈鸳淑护理完肌肤测试。
由着她扶上了床,
后,
二人退出里间。
陈鸳淑刚躺上床。
听到外头春绘刻意压低声音,边走边说,“往后这些事不要与小姐说过多。”
接着,听到秋荷低声应,“是。”
音量,颇低,毕恭毕敬。
她们越走越远,再说什么。
她听不到了。
这春绘倒是像前世一般,待她光顾有加。
她勾起嘴角。
——她还是那个,懦弱无为的主子。
真是,讽刺。
……
陈鸳淑睡着了。
这是她自这些天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个觉。
虽是,时不时地被梦惊醒——
“淑儿,淑儿。”
她听到梦里有如如此唤她。
抬头望去。
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
望之,些许魁梧。
脸部看不大清。
但他身着皇帝龙袍。
莫不是,是他?
见他步履蹒跚,却一步步逼近。
陈鸳淑活生生惊醒了。
醒来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暗恼,怎又梦见李朝阳?
倒是倒了大霉。
想来,只能倒头再睡。
——她这几日睡眠质量极其差劲。
好不容易睡着了。
却梦见一个最不想梦见的人,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她素来厌恶李朝阳。
——
再次做梦,却是梦见一片花海。
粉白花儿相交,盛开得十分美丽。
“喜欢么?”她听到梦里有人同她如此说话。
“喜欢。”她听到自己如此应答。
“喜欢便好。”那人摸摸她的头,拥她入怀。
看起来十分愉悦的模样。
而自己也是回抱着她,“我好开心,郎。”
她听到自己貌似称呼那人为情郎。
——又是吓醒了。
噩梦与美梦交叉。
醒来已是天蒙蒙亮了。
——
咬咬牙,只能再小睡一会。
——但愿不要再梦见谁了。
“娘亲,今日是您的祭日,我与大哥来看您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以陈鸳淑为中心逐渐亮了起来。
她看清了。
此乃是大厉皇家祠堂。
她封为皇后时,来过。
——
她站在祠堂外。
望去见两个中年男子跪在祠堂里。
两人皆是身着白袍。
“父皇病逝了,他去陪您了,您可知?”那刚刚发声的男子又开口。
她略感诧异,那人那声有点像她前世的小儿子。
心中一动。
莫不是这是辰儿与明儿?
有些安慰,感激上苍。
让她看到自己的孩子。
她在原地动弹不得,却泪如雨下。
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活着。
“皇上,王爷。”她听到身旁有人如此唤她的孩子。
顿时微微诧异。
心中猛地一跳。
——李朝阳居然有良心。
抬头见那二人将香插入香炉。
“娘亲,您好些歇息罢。”声音沉稳异常。
陈鸳淑来不及细细品味。
便听到有人呼喊着什么,越来越大声。
——
“小姐,小姐,该起身了。”一声声呼唤,越来越清晰。
陈鸳淑猛地从梦中醒来。
脸上略带湿润。
现世的生活平稳,算来有好几年没梦到她的孩子们。
今日却突然梦到。
——还梦到她的小儿子成了皇帝了。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南柯一梦,当不得真呢?
倒是奇哉,妙也。
她突然想哭。
她的孩子,到底如何?
便是如此,豁然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