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早晨，陈明凯随同何小灿来到公司总部，在二十五层的高楼下，冯律师亲自接见了他们。
“徐总还在洗漱，麻烦你们稍等片刻。”
四周除了大屏幕外，整个会议室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只有正中央的龙头雕塑不注地往下滴水，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运行。
十分钟后，徐东虹穿戴整洁，从洗漱间缓缓走来，他昨晚睡不太好，为了掩盖黑眼圈，这一次他听从了冯律师的意见，涂上了不少遮瑕膏。
“陈律师你好。”徐东虹毕恭毕敬地躬下身作揖。这个老律师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徐东虹第一次卑微地垂下了头。
“俗套的话就免了吧。”对方也客气非常。冯律师递上茶水，四人在会议桌并排坐着。
徐东虹掀了掀茶杯中的盖，呵出了热气。“陈律师，这次真的得感谢你撤销诉讼，不然我们公司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此时他却已什么也说不上。他也只是默默的把手中的烟夹进嘴唇，在深深的呼出来的同时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那烟雾弥漫的一大片。
陈明凯咳了几声，撩了撩鼻子。
“徐总，你在干嘛？！”
忽然，平地惊雷的一声把徐东虹震得跳了起来。而他也情不自禁的朝声音发源地望了过去，冯律师的叱喝让他赶紧把烟熄灭。
“徐总，我想具体的内容以及要求，小灿也向你汇报了吧。”陈明凯抬头看看对方的反应。
“我是一个较真的人，与其说我给你们公司找茬，倒不如说是你们给我添了麻烦。我一个退休的老律师，也并非贪图你们的钱财，只是这事一直以来给我造成了不少困扰，如果你是要让我感觉到贵公司的诚意，我想这一步的决定，你非下不可。”陈明凯说。
徐东虹早就熄灭烟，可他的脑子里盘旋的，却是各种不解的想法。对方又何苦固执己见，一直在苦苦纠缠这件事呢。
“真理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对我这种人而言。”陈明凯淡淡地说“我可以向徐总保证，我的调查，只会涉及这件事本质真相，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们德天旅行社的正常运作。”
徐东虹这时也没有了意见，在电话里头，何小灿也已一一他和详谈，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不置可否，但心想应该还有周旋的余地。但远远未料到，对方的强硬比他所怀疑的更甚。
“除非除非。你们公司不想让人知道，倒卖假票这事，其实是你们公司的运营战略，要是那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这话一出，就连一直默默无言的冯律师也激动地站起来。
“陈律师，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公司绝对不会包庇这种害群之马。只是这事我们公司需要查清楚，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都快三个月了。时间还不够吗？如果你们公司是重视的这件事的话，我想不至于到现在都无动于衷吧”对方把话说得死死的。
“小珊，你别说话了。陈律师所说的，也是实话。这件事我们公司没能处理好，难道就不能让外人接手吗？陈律师，这事经过我们董事反复思量，我们决定聘用你为调查员，何小灿也会尽力协助你查清假票真相。聘用任期为半年，希望你能查清真相，替本公司洗清罪名。”徐东虹将随身准备好的聘任合同拿捏在手，一并递上去。其实他早就留有后手，不过不到关键时候，不轻易拿出。
陈明凯未放下心来，直到看到那封白纸黑字的合同后，他才稍稍放下心。他接过合同，大笔挥就自己的姓名。
“他到底图的是什么？”何小灿的话有如飞檐走壁一般，徘徊在偌大的空间。陈明凯因为有事，在签署了合同后就草率地离开了。会议室大门紧闭着，这处有着特级安保的大门，门缝处甚至连一只苍蝇都无法挤进。
“合同签了，也聘任他为调查员了，事情已经无法再调解了，对吧。”何小灿问。
“在法律层面上，我们必须遵循合同法的要求。这点没错，而至于这件事”冯律师确实也没有想到，徐东虹会爽快地妥协。
“现在问题已经转移了”徐东虹转着笔，他盯着墙壁上的巨大画布。“难道你们不相信他吗？他可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律师耶。我跟你们说过，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赌博可人生本就这样，去到哪里都是赌博。”徐东虹面对面前的油画，眼珠子一直留在画中央，他忽而感触地说。“你们晓得，面前这副油画到底价值几何吗？”
两人摇摇头。对艺术完全不懂行的何小灿茫然无语。
“这里面画的可是遇龙河？”冯律师看过不少油画，此幅油画的技法他固然判断不出，但话中朦朦胧胧的影像，和桂林市的一处旅游景点非常相像。
“艺术这东西，其实是不值钱的。值钱的是价值观。”徐东虹幽幽地说道。“这幅画，一文不值。”
话匣子一打开，徐东虹便又挑起了另外的话题“你们知道，桂林的第一个百万富翁是怎么来的吗？”
二人摇头。
“在旅游业还未兴起之时，桂林这一带除了好山好水好风光外，经济那是一塌糊涂。可转折出现在80年代，那时候中国一个有名的国画大师来到桂林画了一幅遇龙河漂流，画中如幻似仙的美景打响了地方的名声，吸引了不少外国游客。也因此，这个大师的名气也大了起来。后来呢，那地方的油画产业居然因此兴盛起来，许多外国游客都纷纷到那边去希望能买一幅当地的油画”
“后来呢？”何小灿饶有来了兴致。
“那大师也并非以多产见长。那怎么办，当地的村民聪明得很，他们联系了当地的油画匠，以一种特殊的颜料充当了介质，说白了就是仿制了该大师的真迹。以次充好，忽悠那些外国游客。居然能卖上了极为高昂的价格。久而久之，这地方就产生了全国第一个油画假货市场，一个卖假货的人，成了当地的首富，你说可笑不可笑。”徐东虹说完，从秘密的柜子里取出了两幅油画“你们看看，到底哪幅是真的？”
何小灿看后摇摇头，两幅油画色彩的运用，描绘的技法都几乎一模一样，根本无法辨认。
“当然，这是用模具生产的a货，就连专家也难分真假。”徐东虹说。
他这才收起了油画，口中叨叨道。“经历而来这件事后，我懂得了两个道理。第一，别要轻易相信肉眼所见到的所谓真相；第二，艺术是不值钱的，但又是最赚钱的，掌握人的价值观的变化才是赚钱的窍门。也正是这短而小的价值观，影响了我之后的从商之路”
他话锋一转，终于将话题导向了陈明凯身上。“我查过了他的资料，好市民一人，并无任何不良记录，公司同事，社会评价都极好。但为了一旦假票事情也未至於耗尽全力搞垮我们公司吧，如果是为了所谓的真理，我觉得这理由又太牵强了。而且，他前后价值观的转变又让我好奇起来。那既然这样，倒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帮我们公司捉内鬼，不挺好？”
话说得简单，但冯律师也看过合同的细则，调查员的职责虽短，可根据里面条条框框列明所示，赋予了对方极大的权力。
“我是没有权利，也没有那样的打算终止聘用合同。我相信他，也相信小灿的能力”徐东虹把眼神抛向了何小灿，可对方却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暗示着的并非别的事，是何小灿也知道，今早递交给徐东虹的述职报告，他全都没有好话可言。
“报告我看了，有自我批判精神是好，但小灿，有些地方的描述，你还是过于谦卑了。”徐东虹一条一条列明。“能和陈明凯达成和解协议，这怎么能说碌碌无为呢？促进顾客中心服务改革的方案，这也是亮点嘛。怎么你把自己说得不值一文。”
“陈敢呢”何小灿悄悄地说，像是触碰了一个地雷。
“陈敢呐”徐东虹挨在了长毛沙发上，闭目不言，这件事就算他不说，他也记在心上。
“他最近毫无动静，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办公室我们尚可以通过监控留意，但回家了我们啥办法都没有。”冯律师接过话。
“我们之间是有过三年协议的，只要三年一过，我没有亲属后代的话，我在公司的股份将会优先被卖给他们两兄弟。而当初我找你冒充是我儿子的事，现在公布，我觉得不是合适的时候。现在就等陈敢两兄弟犯错的时候。”徐东虹说。
“我在顾客服务部干了一段时间，也并没有发现陈敢陈勇他们两兄弟和部门有任何关系。所谓的犯错，恐怕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何小灿问。
“不一定会有的。”徐东虹言之凿凿。“假票事件，我们一直在调查，证据虽然是没有，但我有预感，会是他们。陈敢不是没有弱点，除了酒色之外，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了你，他的弱点就是好大喜功。”徐东虹捂住脸，何小灿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疲倦。
“小灿，这里是他们两兄弟的资料，你可以浏览一下，看到底有没有线索。至于陈明凯，徐总也说了，他会和你协助调查假票的事。我们虽然没有把握指正那两兄弟一定是凶手，但你尽力而为吧。”冯律师穿过了廊坊，从第二个抽屉中取出了一个蓝色皮夹包着的文件。
“徐总有些累了，他要回去休息”
何小灿退到了安保室外，仿佛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