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了整整一天，天很黑了也没停下的趋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学校。第二天在食堂遇见他，他心情还挺好。打了一份麻婆豆腐，问我要不要吃。我谢过他，去拉面那儿排队。后来室友和他坐一块，聊些什么，我也没心去听。因为小建说他要回来探下亲。让我好好款待他。
真拿自己当回事啊。我敲了小建的头说。我从学校回家就见到站在我家门外的这个人。他似乎又长了一些，脸上泛着光。他朝我嘿了一声。接过我背着的包。我说你回家了吗？他说，我都洗过澡了，你闻闻。呵，他很自来熟地坐在板凳上，拿起桌上我妈刚洗过的苹果啃起来。我瞧着他熟悉的神情，有种亲切感，却不是心里那种。我妈留小建吃饭，邻居婶婶却过来叫他，他咬着苹果走了，我们没说几句话。他的假只有几天，不多。白天他妈拖着他去见那些对他未来有用的人。晚上，有时候他会喝醉，他说到学校来看看，他说夏棠你看不上我。我们只见了一面，他又回了部队。再见他时，他考上了军校，他回来安慰我。他抱着我痛哭，抱得我很紧，勒得我喘不上气。我直着眼睛听他的哭声，身边的人都比我悲痛欲绝，只有我像只没了水的章鱼，毫无所恋，也显得很绝情。
雁子是我大二的时候认识的。她是卷毛同学的妹妹。她拿了伟生两本吉他谱，让我转交给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来找我，我带着她把校园转了一圈，她兴致勃勃地吃掉两串糖葫芦，树下的雪还没化完，于壮壮为了拍好看的雪景一有空就朝校外跑。他兼着一家杂志的外摄。我和室友都很支持他。不管是语言上还是精神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比其他人要成熟。
我在那栋名我楼前跟雁子道别，她说以你当年的分数可以报北京不错的大学的。你怎么没去呢？我能说什么？在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面前。我还没这么未卜先知。我说我很不自信，心里也没谱。她说，也是。我当初也是听了伟生哥的建议才报的北京，没想到听他的话真灵。我的指甲往手心里抠进去，她说你们这的糖葫芦真好吃。我笑笑，看她穿着松糕鞋走出校门。那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她在校门外一停，记起什么似的，哈哈笑着说，你的围巾跟糖葫芦一个颜色。
她说，她经常去找她哥，她哥和伟生关系很好。她准备研究生努力一把，进到那个园子里。我拿手掐了一把自己僵硬的脸，挤给她一个笑。她也不介意，因为她没戴手套，脸上依然红扑扑的。我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乐谱交给伟生哥呢？她说，是呀，我也是这么说这么想的，直接交给他，又可以多见一面的。伟生哥不同意呀，他非让我带回家，托你暂时保管，等他回来他再找你拿。他是这么说的？我问。雁子为我不信任她对我初见印象很不好。
我不想再参与他们之间的游戏。确切说我心血供应不足，我怕不小心把我自己玩死了。
我说，好，等周末我给他送家里去吧。雁子说，他说让你暂时保管，他来找你拿。你没听明白？她为我的不听话感到很不理解。我的牙打了个冷战，慢慢吐出一个字，好。
她走时见到了于壮壮，于壮壮那天为了拍到很好的雪景正兴奋着，回来先找我让我看。我特意跟他很亲近，他也很耐心地一张一张回放。每放一张，还讲解一下。雁子看看我的神情，又看看于壮壮，我觉得她应该明白了。于壮壮全副心思在照片上，所以没顾到雁子盯着他看了五分钟。他把相机收起来的时候，对我说，今天应该带你出外景的，你这围巾很衬色。
我是那么地，不如这条围巾？
我暗暗失笑。
既然雁子心有所属，我想她必定会告诉伟生我和别的男生在一起。谁知她竟长了颗玛丽亚的心，该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却说了。比如为我当年的分数可惜，比如我的学校看起来比较冷清，比如我不怎么好相处等。
我不想见伟生，因为怕露馅，怕自己的心修炼得不到火候。如果他说句可怜话，或者恳求一下，我怕我自己先把自己卖了。我要拗着这根筋。
我想了好几天怎么把乐谱给他。也想着等他来拿。我把乐谱拿书皮包好，放在一起，告诉妈妈如果伟生来，就给他拿走。这个寒假，我随爷爷回了北京。我去了颐和园，去了圆明园，最想去的地方我却没去。因为害怕。我越来越害怕见到他，害怕让他选择。
如果当年我妈妈没有拿什么前程诱惑他的父母，没有拿权势来逼迫他，或许我们自然相遇自然有好感，我不用带着罪感和内疚地离开。他为什么没告诉我呢？如果他不愿意他为什么又那么希望我到他的学校或者离他近一些呢？或者还有我不知道的什么事吗？
我不想问妈妈，我知道我给她带去了很多担忧。我也不想问爸爸，他永远是希望我好的。我也希望伟生好。希望他永远闪耀在人群里，希望他将来娶妻生子，生的孩子能像他一样闪耀人群。可这，我办不到。我不能绊他的脚。
我不出门就会呆在爷爷的老屋里。有只猫经常过来找吃的，我每天会留下些吃食等它来。爷爷让我多出去跑跑。我跑了两天，便不愿意跑了。北京很大，我的心很小。
回到家时，爷爷没回来，他想两边住住。夏天的时候太热了，他就会青城。我们都说好。爷爷说将来他把老屋留给我。
乐谱伟生并没拿走，妈妈说他没有来。
临开学时，雁子来找我。说要请我吃火锅，因为我请她吃了两串糖葫芦。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她的头发有点自来卷，我哥呀。兄妹俩一看就很像。
我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真要请，就请两串糖葫芦吧。她说，那怎么行。我说就我们两个人？她说你想几个人啊，我没多少钱啊。没钱还请？是啊，不然我哥打我呀。你们家家教很严格？差不多吧，小时候都挨过揍。哦，我不想吃火锅，让她请我吃羊肉串。
你就为了这特意跑一趟？她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就这两天准备走呢。票买了吗？唉，准备站着。怎么不早买买不到啊。
还是在本地上学好。她开始羡慕我。
你们学校好。吃点苦是成比例的。
你说话很像一个人。雁子突然停下咬串的动作说。
谁？她不说。我自己开始猜,名侦探柯南？尼采？费洛伊德？
她转过头来看我，觉得我像只猴子。你属什么的？她说。
她这次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还有我的邮箱。
给你发照片，让你看看我们学校的繁华。她背过身说。
她不是来问乐谱的，我也忘了问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