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松开了我。现在他已经能自如地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不用等到我拒绝他,他就直接堵死我的退路。伟生,我微弱地喊他一声,从什么时候起,师兄就变成了伟生?我愤慨自己内心的改变完全没有我在人前装得那么坚强,他眼里刚才亮起的小火焰现在已变得温和如水。
怎么?他说。你喝的酒度数好像挺高,我无头无脑地说。他用额头碰碰我的鼻子,他很喜欢动我的鼻子,说我的鼻子长得不像汉人。难道我有外族血统?我问过妈妈,她说三代之上大概可以确定是没有的。我也跟伟生说三代之上是没有的,伟生说,你呀,小孩子心性。他复又把我手藏进他的衣服里,整个人也歪过去大半,我走得歪歪扭扭的,像失掉一只脚。
他说,你就是我的宝贝,我的小孩子。
我们不要孩子。
我们,不要,孩子。
他连说了几遍。
我把头埋进他的臂弯里。
他说,我爱你,夏棠,我爱你。
我猛得从梦中醒来。似乎是雷声,炸开了我的思维。
伟生从未离开我。
他说,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我们养条小狗,颜色和品种由你选。
我摸一下自己的脸,确定我是在人间的床上。我的后背已经湿凉,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被汗沾住了。窗外哗哗地响着,的确是下雨了,不时还有雷声传过来。我突然有些害怕,把酒店放在柜子里的毛毯拖出来披在我的身上。四肢在冒汗,可我的心底很冷。
伟生,你若来了,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把手掌贴在窗户上,雨水就顺着我的掌缝流下,流向哪里,我不知道。我能感受到那股凉意。伟生,我想你。你还能回来吗?
雨声太大,掩盖了我的喉咙发出的微弱声音。伟生大概是不愿意的,雨水代替了他,也代替了我。他不让我想念他,所以从不主动进到我的梦里来。
窗外开始泛白了,有汽车急列的刹车声停在酒店后面的停车场里,雨小了一些,我听见手机震动声,是雁子的短信,她说今天雨太大,青城逢此天气交通基本瘫痪,让我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了,要走也不要走远。想吃什么,她可以帮我点外卖。我盯了这条信息很久,我们原本应该是情敌的,因为曾经喜欢过同一个男人。可我们却成了朋友,她朋友不少,我是其中之一,而我朋友很少,她几乎成了唯一现在还联系着。
我的大脑短暂性空白,不知道要不要起床,要不要起来干什么。听到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我隔着门问是谁,回我说客房服务。我说今天不需要了。她说,如果需要随时打电话。我说好的。然后声音没了,她应该是穿着布鞋的,或者平底鞋,因为脚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我回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子,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水汽里的人们,脚步都非常快。我突然想去淋淋雨。
我快速地洗涮,穿衣服,甚至给雁子回了个好字。我想这个天,我应该约她一起喝杯红茶,最好是祁门。吃两块杏仁酥饼。不应该东奔西跑。
我想她能来主动找我,找我把心里的事说出来,她最好带个勾子来,掏出我的五脏六腑,我的心快要烂掉了。
我喘口气,喝掉一杯矿泉水,喘口气,下楼。
大堂里很安静,可能因为下雨天的缘故,开的花灯不是很亮,有种静谧的感觉。
我走在旋转门里,外面有人急冲进来,急速推动了旋转门,我跟着转起来,雨依然不小,冲进来的人撑着伞,全身依然湿透了。我听见他说,这鬼天气,真是不如人意。
门童看见我空着手,从伞架里抽了把伞递给我,我友好地朝他笑,他年纪不大,见我笑有些腼腆。我看着这把伞,木柄黑色,跟英剧里演的那些学究侦探一样的样式,把柄上也带着弯,而且连弧度也一样。我爱惜地解开封带,打开这把黑色的伞,伞的直径比较大,可以很好地罩着我。我走进雨里,像去赴一场约一样心情莫名的悸动。
如果从高空看,这把黑色的伞绝对像一朵盛放在雨中的莲花,那么有气节。只是底下的人,瑟瑟发抖。
雨很快顺着黑莲花花瓣往下淌,落到地下,汇成白色的花,在我鞋边跳开,然后碎了。多好看的花呀,可惜留不住。
如若有人问我,此时我在想什么?我最想如果我能走到奈何桥上,忘掉这一切,重新来过。
手机伴着雨声响起来,我不认识的人,可能是雁子的朋友,我没接,看它自然地响,响到最后,自然地停止。我的手沾到了雨滴,开始变得滑腻,我把手机放在胸前,防止进水。铃声又响起来,是一首好听歌,歌名我不知道。听着很温婉,适合我此时站在雨中的心情。
我跟个傻子一样,在雨中听着手机铃声。
响三遍时,我接通了它。一个浑厚的男声,我喂,他也喂,我说我不是雁子,请问有什么事要转告吗?他刚想说什么马上止住了,说不必了。我说你贵姓?他说没事了,没关系。通常这样的情况,大抵是人都能猜得到的。
我的心情因这通电话而改变了方向。我折向后面的一家咖啡馆。酒店后面有条小巷子,里面有不少的小店,装饰得都非常有个性,可以看得出来店主的用心。这是那天我从老师家出来后发现的。我选了最近的一家进去坐下,把伞收在门边专为顾客准备的水桶里,伞架上的雨开始流到桶里,桶底已经有一层水积在那儿。我在门口的脚垫上停了停,搓了搓我的脚。咖啡馆进门是一排绿植,养得很好,很容易调节人的心情。我感觉心变得轻松起来。侍者问我喝些什么?他们的点单是写在墙上的,有图,手工绘制的,很是新鲜感。我先朝他一笑,他戴着工作帽,看上去很年轻很帅气的一张脸。我指了指图上的一款,他说这是新研制的,纯手工的,可能时间稍长,需要等一下,可以吗?我说可以的。他请我随便坐。我找了靠窗的位子。
想着还没吃东西,我点了一块蛋糕。蛋糕刚烘出不久,上面还可以嗅到余温。他放下蛋糕碟子的时候问我,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吧?我心惊说你会看相?他笑了,说这个酒店是只接待外宾的。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