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花园在县衙西边，之所以叫沈家花园是因为确实有个大花园，里面种了各种奇花异草，只在靠近县衙的边上修了一座小小巧巧的两进院子，平日里只有沈掌柜的两口子带着一儿一女并几个管家丫头住着，倒是宽敞，现在沈沉和马奶奶都住过来了，沈掌柜的自然把里院的正房都让出来了，自己住到厢房里。马奶奶从南京调过来的小戏班子唱戏的有十二个女孩子，还有教戏的，司琴司鼓的，二十来号人都挤在外院的几间厢房里，好在沈家人也不多，也不觉得很挤。
小红跟戏班子里那些女孩子本就很熟，清早起就催着青娘过来，青娘还笑话她，哪里有你这样的客人啊，大清早的去人家家里做客，你不怕人家主人还没起床么？
“其实我们家才是主人呢，不是给小小姐过满月么，我们只是借他们家一个地方。”小红不以为然，开口争道。
“好好好，你这丫头，我说不过你，我收拾一下雪姐儿。何嫂，你帮我抱雪姐儿，小红，你帮何嫂看一下曼子，我怕你小孩子抱不好雪姐儿。”何嫂就是新来的奶娘，曼子是她的女儿，刚会走路，皮得很。
这边有个习俗，小孩子满月的时候要“出窝”，满月的时候要从家里抱出来到别人家去，正好就一起了。沈掌柜家的带着人在门口迎着，哎呀，看我们雪姐儿，来，姨姨抱抱，长得好重了呢，这就出窝了，顺手就从何嫂手里接走了雪姐儿，来，我们去看看虎子哥哥，看看虎子哥哥那个大懒虫起床了没？
“何嫂，你看着点雪姐儿，我去我娘那里看看。”
“你放心去吧，我帮你看着雪姐儿。真乖。”沈掌柜家的笑道。
“你今天事儿挺多的，哪顾得了她。”青娘说。
“这么又小又乖的孩子，抱手里也做得了事的。”沈掌柜家的是真喜欢雪姐儿。
天还早，还没什么客人来，虽然戏还没开张，小戏子们已经扮起来了。青娘一走进去，一眼就发现了春柳混在戏子们里头瞎忙乎，咦，你怎么在这里？马奶奶看见青娘，忙笑道:“这么早就过来了。这你也怪不了这孩子，是这帮小蹄子昨儿过来去街上逛，春柳也正好在街上买线，几个聊起来就投缘了，你也知道的，这么大的丫头最喜欢一起疯了，这不，几个玩得可好了，春柳都想学唱戏了。”
“奶奶，收下春柳吧，她爱唱戏，嗓子也好，扮相也好，身段也好。”扮正旦的云儿一边挽头发贴发片，一边跟马奶奶求情。
“你这蹄子安分些，别鼓噪得人家动心了。你们都是七八上十岁学戏的，她已经十四五了，恐怕迟了。”马奶奶笑道。
“兰姐，这么早就过来看她们呢。哦，顾奶奶也过来了。”这里正说着话，只见沈沉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过来，跟青娘拱了拱手。
“兰姐，你这班子可真不错，看这些孩子，个个长的可精神，听这声音，可饱满。还有这戏服，这个绣花，配色也好，针脚也匀，最难得的是气韵生动，一点不像有些绣品，呆板生涩，死气沉沉得恨死人……”
“这你可说着了，你知道这戏服都是谁绣的么？都是青娘帮我绣的呢。青娘可有个外号，叫做针神呢，她绣的花，除了不香啥都有，她绣的鸟，除了不叫啥都会……”马奶奶笑道。
“娘，看你说的，不怕人笑话。”青娘不好意思地说。
“沈爷又不是外人。好了，去里屋坐坐，别耽误孩子们上妆，一会客人该上门了。”
三人刚在屋里坐定，小丫头上了茶，马奶奶放下茶，冲门口说道：“你这丫头，躲躲闪闪的做什么？有话进来说。”只见春柳捏着手绢，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一下子扑在马奶奶身边，抱着马奶奶的膝盖，哭道：“奶奶收下我吧，我想学唱戏。我回到家里，我娘嫌弃我白吃饭，说养不活我，还要卖了我，下回可不见得好命能卖到好人家。”
“你家里怎么了，真这么过不下去了？”
“本来我爹做点小生意，我娘和我做些针线，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前年我爹生了一场大病，不仅做不了事，还得我娘招呼着，现在家里吃的就是以前的老本。我弟弟还小，才十岁，也不抵用，也只能卖我了。”春柳哭道。
“这孩子，怪可怜的。你娘为什么不跟你找个婆家呢，你长得这么招人疼的。”马奶奶摸着春柳的手说。
“哪个会愿意娶我一个没分文嫁妆，家里只等着我给找米下锅的呢？那些肯要我的，不是七老八十要讨小的，就是病得快死要冲喜的，别说我宁死不肯的，我娘也舍不得……”
“我可是跟你说，这学戏也算不上好事啊，先不说你年纪大了，学不学得出来，单只这入了这个门，你也是禁不住那些口轻舌薄的油头粉头地叫，任你以后认得了谁，也难得做得了人家的正头娘子。我也快五十的人了，不想造这个孽。而且你跟了我，你家把你的卖身银子吃完了又怎么样呢？你再细想想。”
春柳半天没说话，想是一下也拿不定主意。
“兰姐，我倒有个想法。刚才这丫头说她会做针线，我看顾奶奶绣活那么好，我手上有好几个铺子里卖绣花连裙，绣花手绢，绣花头帕的，生意很好，绣庄上的人都赶不赢。就是奉新正街上沈掌柜管着的绸缎铺子，也卖些绣品的。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喜欢花大价钱买那做工上乘的绣品，还有戏班子的戏服，兰姐你也知道的，都有多贵。说句不好听的，这奉新县里，物产也不是特别多，人也不大富裕，女孩子会做活的也不多，家里一穷就卖孩子，讲实在的，啥都不会的傻姑娘能卖几个钱？好歹会些手段也卖得起价些啵。如果顾奶奶能教一班女孩子绣花，在这里开个绣庄，对我的生意也有好处，对那些没有生计的穷人也是一条生路呢。杭州苏州那边好一点的绣娘，养活一家子人是完全没问题的，有的还可以挣一份小小的家业呢。只一点，绣花是个费眼睛的活。”
“这个不好吧。青儿刚生了雪儿，她还得照顾姑爷，而且，春柳这丫头，跟青儿……”
“奶奶，春柳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看顾大人一眼了，求奶奶怜惜春柳，教我绣花，好叫我养活一家子。”春柳一下子又扑到青娘脚下。
“娘，我倒觉得沈爷说得不错，其实你姑爷做的这个官，官俸又薄，开销也大，虽然还不到入不敷出，我们的日子其实也有些紧巴巴的。相公虽然不说是像海瑞海大人一样刻板清廉，但要他昧着良心坑百姓的钱他也不干的。松江老家里相公也只是个庶出的，公中的开销也是死死的几个，没得活泛钱，连延儿几个孩子有时候多花几个钱都得大奶奶用嫁妆贴补，相公心里其实还挺过意不去的。若果然能靠绣花挣些钱，我也好，那些像春柳一样的穷人家姑娘们也好，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春柳，上次我也有错，没把话说明白，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相公，更相信我自己。”
“谢谢奶奶，春柳不知怎么报答奶奶才好。”
“谁要你报答，你只好好做事，好好孝顺你爹妈，带大你弟弟就对了。”
正说着，小丫头进来报说有客人来了，一行人起身去迎客人。
再说沈掌柜家的抱着雪姐儿领着何嫂和小红到了西厢一间小房间里。沈掌柜的儿子虎子知道今天要唱戏，高兴坏了，早上天没亮就醒了，吵了一阵，毕竟不到两岁的孩子，吵累了又困了，正躺床上补眠呢。
沈掌柜家的把雪姐儿放在床上虎子旁边，笑着看两个睡得沉沉的孩子盖着小花被子。不一会就有小丫头子过来有事找，沈掌柜家的叮嘱了何嫂几句，就跟小丫头匆匆走了。听得那边院里人来客往，还有唱戏的声音传过来，曼子想过去看，何嫂不让，曼子就哭起来了，何嫂怕吵醒了两个睡觉的孩子，就让小红把曼子抱出去玩会。
何嫂看人都出去了，便把门关上，觉得那窗子开了一扇也有点进冷风，就起身把窗子也关死了。再看了看放在门边的炭火盆，又起身把火盆移近了些。
雪姐儿其实在曼子哭闹时就已经醒了，何嫂关门关窗她都听见了，直到何嫂把炭火盆移近，猛地闻到一股烟气的味道，暗道一声不好，不会在满月这天煤气中毒挂掉吧。可是，口不能言，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唯一可做的只有大哭了。
何嫂刚把火盆移近，就听小小姐大哭起来，忙把小小姐抱起来哄，可是怎么也哄不好。以为小小姐是想吃奶了，解开衣裳把奶凑上去，更是引来了嚎啕大哭，小脸都哭得皱巴巴的了。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力气都快哭完了。何嫂真是慌了，这小小姐很是好带，平日都不怎么哭的，今儿这是怎么了？何嫂无法，只得抱着雪姐儿开门准备去找奶奶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门刚打开，就觉得头昏无力，倒在门边，临倒到地上的一瞬间，还记得把雪姐儿搂着，让她倒在自己身上。
雪姐儿放声大哭，很快引来了青娘和小红。
青娘抱起雪姐儿上下摸了个遍，眼泪花花，好在雪姐儿没什么事。房里有股子烟气，何嫂也像是被烟气熏倒的样子。不好，虎子还在里面睡觉，赶紧抱出来，幸亏虎子是睡在靠窗的床那头，也没啥大事，被吵醒了只知道咧着嘴哭。
恰好颐明堂的老板徐明达也过来喝满月酒，请过来看了一下，两个小的都没什么大碍，给何嫂弄了个白萝卜，榨了汁灌下去，一会子也醒了。
“小小姐真是吉星高照啊，多亏她大哭招人过来。”徐郎中笑道。“不过这烤炭火可真是要通风透气啊，烟气熏人出事的事也是有的。”
因得这回事，何嫂和小红都被马奶奶好好训了一顿。这场满月宴也有些草草收场。一天的戏唱完了，明天班子还要动身到苏州去。
![被迫洗白[重生]](/cover/96/96035/96035s.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