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夜无眠的徐青还在熟睡中。
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一个侍女推门而入,端着盆、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具,来到床边。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徐青的睡眠就很浅,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就警觉的睁开眼,从床上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嘀咕道:“混蛋王八羔子,一只苍蝇招你惹你了,竟然满屋子追,差点让你抓住了!”
侍女叫小娟,也是原主人的心腹,和王路一样,才能突出。
她表面上是一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丫鬟,实际上是在暗中处理情报的高手,能从繁琐的信息里选择有用的部分,且身手不错,许多突破重重关卡来到院中的刺客,都是被她击杀的。
“公子睡眠不好吗?”小娟看到他眼上的黑圈,关心的询问。
“昨晚又失眠了。”徐青的双脚踩在鞋面上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衣服,并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来。”
小娟手足无措起来,心中委屈和不安,在她想来,公子拒绝自己服侍穿衣服,肯定是讨厌自己了。
原本觉得自己穿衣服没什么的徐青,看到她脸上的神情,略微迟疑,叹了口气,将衣服递过来,“还是你来吧。”
“嘻嘻,好!”小娟的俏脸上绽放笑颜,开心的帮他穿衣服,系衣带,十分娴熟,看起来像练过千百遍一样。
但实际上,她服侍这具**穿衣服,也有这么多次了。
洗漱过后,徐青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漱口,若有所思的问道:“小娟,你对公子我失望吗?”
“奴婢不知公子的意思。”
“就是我最近忽然不谈计划,像是放弃一样的行为,让你失望吗?”徐青盯着小娟绿色衣服袖口处的云纹,装作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是怕了吗?”
“奴婢相信,公子行事一定有自己的深意,至于怕?奴婢还从未在公子身上看到过,而且我也相信永远不会出现,因为公子的心是大的,大到恐惧都不敢扎根,尤其是齐国这样的小地方,更不会让你感到一丝恐惧。”小娟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徐青好奇的看向她的眼睛,从那双美目里,他看到惊艳的东西,是无条件的信任,如磐石般坚定。
徐青笑了笑,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不,不是自己,而是前主人,那个装疯卖傻二十年的小将军。
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死,还真想和他把酒言欢呢!看他是怎样的人,竟能调教出这么多优秀的手下,说是百年人杰也不为过。
齐国这样的小地方,确实容不下这样一尊枭雄人物。只可惜,再也见不到了。但也不可惜,他要是还活着,自己又会在哪儿呢?
“对了,公子,夫人待会要过来。”小娟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徐青神情一怔,后背涌现一丝凉意,因为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见过将军府的夫人呢,那个生下这具**的生母!
这很不应该,因为母子连心,儿子死里逃生,做母亲的,怎会不来看望呢?
从自己出事至今,她只是让年老的陈管家送了点营养品过来,而且放下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斟酌着用词道:“小娟,你觉得我和母亲的关系好吗?”
小娟脸色一变,“奴婢不敢妄谈。”
“但说无妨,我也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们这对母子的。”徐青挑眉,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无法逃避。
那天晚上,王路讲的大小事都和推翻齐王的计划有关,根本没谈他和夫人、将军的关系,为了不露出破绽,必须让小娟说出个一二。
小娟蹙起峨眉,知道公子是真想知道,就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公子,关于伪装的事,除了将军,你谁也没告诉,包括夫人,因为你害怕她隐藏不了作为母亲的情感,让你的伪装露馅,给将军府带来灾难。
于是在大部分人看来,夫人是以你为耻的,认为生下你,是对不起徐家列祖列宗的行为,将军不在家的日子,她都在佛堂,虔诚的诵经念佛。今日来看望,估计和以前一样,是为了尽尽母亲的责任,很快就会离开。”
“她就这么恨我是痴儿吗?”徐青的声音有一丝悲伤,因为他幻想中的母爱,并非如此。
在地球上,他是个孤儿,和哥哥相依为命,虽然哥哥让他拥有花不完的钱,但他依旧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时刻幻想母爱是什么,作为儿女,会从母爱中得到什么?
小娟的描述让他觉得,夫人对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并没多少感情。
“恨?”小娟愣了下,连忙道:“当然不是的!公子你忘了吗?在你九岁那年,你随夫人进宫参见王后,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事?”
“当时太子找你玩耍,故意捉弄你,而你装疯卖傻,吐了口痰在他脸上,王后大怒,却无法治你的罪,只好把火撒在夫人身上,让她带你回去好好管教,从那以后,夫人就和你渐渐疏远了”
“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没有。”小娟苦笑一声,“你在宫中对太子不敬,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只是小孩间的玩耍,但齐王和王后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你是痴儿,是不会反抗的,可你反抗了,就说明你可能是在装疯卖傻。而你不到十岁的年龄,就能伪装的那么真实,齐王如何不怕?要不是夫人急中生智,徐家可能就不在了。”
说到这,小娟的脸上浮现崇拜的神色,继续道:“夫人是齐国有名的才女,是和王后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了解彼此。王后知道,如果你不是痴儿,以夫人的性子,肯定不会抛弃母子之情,疏远你。唯有绝望了,才不想看到你。于是夫人借着这件事,刻意和你疏远,作出绝望、无情的姿态,一是让齐王放心,二是不想给你添麻烦,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还真是意料之外啊”徐青感到一丝滑稽,这对母子,都是伪装的高手,一个装疯卖傻将近二十年前,一个做无情母亲也有十年了。
“其实你伪装的事,以夫人的智慧,应该早就猜到了,也预料到你这么多年的准备,是为了反杀齐王。毕竟齐王猜疑心重,是众所周知的事,而徐家是他心上的毒瘤,一日不除,一日不能心安。
夫人和将军为什么只生你一个儿子?就是因为怕!害怕再生一个男孩,他不能像公子你一样会伪装,只能做正常人,那齐王会忍不住的!”小娟叹了口气,“外人觉得你们没有母子之情,其实在奴婢看来,这才是母子情深。你没有解释,夫人也没探究,两人心有灵犀,各自为了这个家倾尽所有。夫人她忍着不见你,是希望你安好;而你装疯卖傻,又何尝不是希望徐家安稳,不会被齐王随便找个理由除掉呢?”
徐青神情有些恍惚,对父母和儿女间的感情有了一丝了解。
二十年来,一直忍着不和儿子见面,即使有人把儿子当作傻子一样欺负,她也会视若无睹,因为她害怕自己露出破绽,让儿子陷入危险中。
“先吃饭吧。”徐青回过神来,心里有了决定。
早饭过后,差不多半个时辰,夫人来到院中,后面跟着两名婢女。
夫人是一个气质雍容,散发高贵气息的美妇人,即便已年届四十,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唯有青丝中夹杂着几根白发,说明她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
美妇人走到院中的大树下就停步,平静的看着门前的徐青一会儿,就准备离开,竟连一句话都舍不得说。
忽然,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徐青向前两步,对着美妇人的背影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不孝儿徐青,见过母亲。”
夫人的步伐停下,缓缓转过身来,早已是泪眼婆娑,无语凝噎,不施粉黛的脸充满悲情,小碎步跑过来,与他相拥而泣,喃喃道:“正常就好,正常就好”
小娟在一旁看的糊里糊涂,不知公子为何要卸去伪装?
“你们先退下,我想和青儿好好聊聊。”夫人的脸上洋溢笑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婢女退下,但有一名婢女脸色纠结,显然不想就此离开。
徐青看到这一幕,眼冒寒光,一股杀机在心中酝酿。
夫人也注意到这名婢女的表情,冷笑一声,“怎么,你背后的主子除了想让你监督我,还想让你教我怎么做事吗?”
“小,小的不敢!”这名婢女连忙跪下。
夫人淡淡道:“回去领十大板杖责,然后就滚出将军府吧!”
婢女磕头道:“谢夫人开恩!”
她知道,如果不被打这十大板,自己回去不好交待,还会被主子割掉脑袋,送到将军府赔罪。
等婢女离开后,夫人面容关切的对徐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徐青和小娟对视一眼,猜的没错,夫人果然早就看出自己是伪装了。
“隐藏已经迟了,而且也没必要隐藏。”徐青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夫人笑了笑,不再追问,怜惜的抚摸他的脸。
她明白,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提前知道,反而会弄巧成拙,最好像大家此前十多年那样,心有灵犀。
母子俩到内屋交谈,小娟守在门外。
徐青神志正常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并以最快的速度传入王宫,那个坐在王位上的男人耳中。
夫人走后,小娟好奇道:“公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青坐在椅子上,看了眼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王路一眼,轻声道:“再过三个月,就是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及冠礼。如果我继续痴傻,那母亲肯定悲伤,她已经被人耻笑、侮辱二十年,已经够痛苦了,我不希望她继续悲伤下去,就像我也不愿如此了。”
“可是”王路面露迟疑,“公子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继续忍耐,可能更有把握。”
徐青朝他看了眼,缓缓道:“迟了。神陨事件后,我记忆缺失,即便是现在,也还有很多事被遗忘,起初几天我表现的正常,城中已有很多人怀疑我神志恢复了。如果我再次痴傻,反而会让人生疑,认为我在伪装。普通人都这么想,何况是齐王,他会用最大的恶意揣度,认为我心机深重,危险至极,这时的齐王是最可怕的,他会撕破脸皮,不择手段的动手。
现在不同,我表现正常,反而让他放心,他和你们一样,都认为我能忍二十年,为什么不多忍一段时间,等成功后再堂堂正正做人?如果他相信我前二十年是真傻,那我恢复神智后的几年,就和幼嫩稚童一样,对他造不成威胁,他反而会放心,会懈怠,认为自己有更多的时间算计!”
王路和小娟的脸上有惊讶和崇拜的色彩,还有欣喜,运筹帷幄的公子又回来了,且比以前更厉害、更智慧!
但真实原因是什么呢?
他徐青当正常人当了二十多年,哪里会装疯卖傻!
如果现在不恢复正常,就等着以后露出马脚,被愤怒的齐王赶尽杀绝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齐王很快就会召我入宫,亲自与我接触,这样他才会心安。”徐青双手负在身后,看向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这几天思考的东西整合到一起,眯眼道:“如果我露出破绽,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就算不立即杀了我,也会将我囚禁吧?”
小娟担忧道:“那该怎么办?”
“没事,我父亲在边疆为国征战,不到万不得已,齐王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是玉石俱焚之路,你们安静的待在府中,等我回来就好。”徐青从容开口。
王路眼睛微亮,“公子,我们去地下比试一番如何?你许久没和人动手,就怕技艺生疏了,如果真有危险”
徐青打断他的话,反问一句,“你觉得一个痴呆二十年的傻子,他突然一朝清醒,会变成熟稔于拼杀的战士吗?”
王路神情一凛,低头道:“属下疏忽了。”
正如徐青所料,下午时分,太监来到将军府,宣他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