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爸爸妈妈收拾了几个大包裹,准备拖家带口奔赴广东去。
奶奶舍不得饲养的小鸡小猫小狗,更舍不得离开那间她亲自挑水挑泥垒成的泥瓦房,她决定不走了。再说,二叔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也要她看管,家里几十棵龙眼荔枝番石榴等等,怎能少了料理?这都是祖上的财产,祖上的遗留啊,在我们手上,该把它们好好料理,万万不可荒废。老太婆一个了,哪也不想去,什么新鲜新潮都不想看,就想继续守着这片田地、这些高山密林,安静过完下半辈。操劳了大半辈的身子,习惯了早出晚归,荷锄犁地、抛秧施肥、挥镰收割,样样是能手。离开了这方土地,就再无用武之地,加之身无长技,就是废人一个废物一堆。尽管孤独,尽管寂寞,但心理的安慰比什么都有力。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没事打我电话聊聊,或者托村里人传个口讯。”爸爸一边说,一边就叫我们准备好,出发了。
爸爸妈妈背上都背着大包裹,衣服、腊肉、花生、菜干、瓜干……能拿的全都拿上了。四季衣裳是少不了的,厚棉衣、棉胎不背也罢了,太大的体积和重量,火车载重也是有规定和限制的。这些东西广东的市场上都有的是,价钱也不贵,不值得这样遥远的路途背来背去。
家乡水,家乡土,家乡菜,家乡味,却是不可不带。远远的、淡淡的回忆家乡也是必须的。
水土不服的折磨,爸爸妈妈已经克服过来了。现在轮到三个小孩来吹吹异乡的风,浸浸异乡的水,再品味下异乡的千般风情万种风味。
出山的路,九曲十八弯。手扶拖拉机左右巅箥,一路风尘,一路摇晃,终于把我们载到了乡公所。静穆的群山,叠拥着苍翠,漫天遍野地涌过来。山巅树顶上几声粗粝的鸦鸣,似是长空中依依的恋曲,飘散着淡淡哀愁。这些熟悉的群山,这熟悉的青翠,这熟悉的清新,慢慢退却,转眼即逝。
乡公路通往县城。这窄窄的仅能容一车通行的公路,是现代文明通往乡村的唯一通道。公共汽车上载着各村乡亲,大都是如父母亲一般拖男带女外出打工的。此情此景,此时此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充斥脑海。泯嘴一笑,几许欢乐几许愁,尽在不言中。双手一挥,多少恩怨多少情仇,随风而逝。
县城有了通向广东的长途大客车。但屈指算下来,还是不如坐火车便宜。爸爸没有挤进车站买长途客票,只是买了通向省城贵阳的车票,从贵阳坐火车到广东,也是很顺畅的事。长途汽车站班车太少,人流也不多,几栋残破的办公楼已然形象尽毁。路上的变数、劫数,屡屡让爸爸恐惧。“远行不劳吉日出”的时代悄然远去了。“九州道路多豺豹”才是现实的写照。不得不防,不可不防也!
贵阳火车站,落后却不失热闹,残旧却不失秩序,总的来说,还是长途客的首选。安全放在首位,平安放在首位,其他的都是浮云。
这样三番四次的转乘换乘,上车下车,进进出出,搬搬抬抬。爸爸妈妈累了,我们也有些吃力了。
火车站里零食店多的是。冒着热气的蒸笼里飘出排骨香、玉米香、花生香、米饭香,滚滚油锅里还嗞嗞地炸地油条、麻花、蛋散,牛腩粉面、烤鸡腿炸薯条,样样吸引!更不用说装饰得鲜嫩欲滴的串串红葡萄、个个大苹果、把把黄香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我们仨真是第一次出城啊!瞪大了眼睛看这姹紫嫣红,赞不绝口叹这丰富多彩!熙来攘往的人群,个个都带着喜庆,怀着欢乐,耐心地等待自己的班车。
爸爸妈妈给我们买了棉花糖、炸春鸡、玉米棒、苹果雪梨、花生话梅等等一大堆,好解解我们的馋相。
候车大厅里长排的木椅脱落了斑斑油漆,年深日久在痕迹在它们身上留下深深烙印,总让人不舒服。广播里清晰的女声却是不停地播放着某某班车进站,旅客们请往a站台等候上车等等。
嘿,早点挤上火车,去往那个繁华热闹的新都市,才是我们心底热切的盼望。
缓缓进站的列车,就要张开热情的臂弯,满载人们的希望和理想、热情和青春,去犁拓另一片新天地。
火车站,人生小小的驿站,暂时驻留的乡情和依恋、思念和不舍,最后都要被一张张票据轻轻抹去。隆隆的辙音,辗在时代的轨道上,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向前冲。
我们一家五口,长长的队伍,终于也挤上了长火车。头一回见这庞然大物,我们仨都瞪大了惊异的眼睛,细看它的每一筋骨,每一皮肤,甚至每一毛孔。
摸摸它绿漆的车皮,按按它坚实的座椅,望望它明亮的窗玻璃,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这条可爱的巨龙,将要把我们送往几千公里外的新家。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火车上人潮涌动,各各拿着自己的车票对号入座。搬行李,放水壶,抹汗珠。忙碌了好一会儿,终于各就各位,安座停当。我们一家五口挤在长条座椅上,喘口气,好好享受这漫长旅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