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密室探秘
和熙晚风,轻轻吹拂人们的脸,高大建筑物上染上夕阳的淡黄,目光也因此变得柔和。
我提着满满一篮菜走在街上,穿过各种乡音的海洋,触摸这个城市的每一寸肌肤。它无比宽阔的襟怀,接纳五湖四海的人们。
走过低矮的地下室,那里零星进出三二个人影,锅盘的磕碰,演奏最动人的旋律。大妈大爷们,弓了背,弯了腰,缓慢的节奏,也在不屈不挠地奏响着生活的进行曲。几个熟悉的书包堆在门口。
“竟然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一看书包的样式就知道。
“会是谁呢?”我有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不由自主地走向地下室。
“别有洞天”,“密室探秘”!我一步一步深入,只是腰身得不由自主地弯曲些,以躲避头上泰山一样压下来的屋顶。昏黄的十五瓦电灯泡散发着迷蒙的光线,这阴暗的地下一年到头,依靠灯光照明。
地下室足够宽敞、阔大。单车、摩托车、三轮车还有各种杂物堆了一地。挂起的条条白帐子,表明这是一张床,甚至一个家。锅、碗、碟、勺胡乱堆在一块,寥落不起眼,却是一家人温饱的全部希望。
老大爷坐在床上,无神采的眼睛盯着乌黑的水泥地发呆,微型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播放着戏曲,不甚清晰,不甚明了,甚至有些走调。老大爷眯了眼,似有若无地倾听。收音机是他的唯一伴侣,忠实朋友,他所有感情的慰藉?
走近老大爷,我能较清晰地看清老大爷的面孔。这是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悲哀和愁苦印满脸上条条深刻的皱纹,泥黑的底色没能染上城市的光亮。到晚饭时候了,他的灶台在冒热了吗?
“大爷好,吃饭了没?”我亲切地向他招呼。
“正煮饭。”木板床的旁边的确有个电饭煲在冒烟,飘出淡淡咸鱼味。
“哦,大爷你做咸鱼蒸猪肉?”
“蒸咸鱼。”老大爷提不起兴致。转身一倒,就躺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一个老太婆正捧着洗菜水走向地下室出口。见了我,笑笑说:“大爷最近心情不好,别撩他,让他多休息吧。”
“你和他是同乡?”
“不是,我和他住这个地下室三年多了。熟悉。我是河南来的,他是湖南的,都有个南,所以他说我们有缘。”哈哈哈,大妈爽朗一笑。肥硕的腰身、稳健的脚步,让她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全没有大爷的萎糜颓唐。
倒了水。大妈提着塑料盆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我和大爷天天去捡垃圾、收废品。前几天去一间工厂收废品,大爷估计自己的小三轮装不完,就打电话叫我一起去收。哪知道到后来,那个主管又说不卖给我们了,让我们白忙了一通,就帮他们整理、收拾好了成堆成堆的废品!你说气人不气人?”
“啊,难道还有这样的道理?”我张大了嘴巴。
“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艰难。我们这些收破烂的,竞争也大。那个主管可能找到更好的买家愿意出好价钱,卖给别家了。我们小本微利的,哪里争得过?就当浪费了一身气力算了。再找下个主顾吧!烦什么呢?”大妈爽脆一甩手,甩干了手上的水珠,拿起面巾擦脸。
大妈也在生火做饭。煤炉火红红,铁锅正在烧水。她冼干净了白菜,砧板上切了薄薄的猪肉片,看来,她今天的晚饭就是肉片白菜。
“还能吃上肉,不错了。”大妈又是爽朗一笑,“家乡要买个肉还得等一三五墟期往墟集上赶,十多二十里的路程太累人都算了,肉还不新鲜、特贵!”
大妈走过了半个多世纪,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没想到,她的晚年,由广东这个陌生的地方收纳。
“你家孩子都在这里吗?”
“在。我四个孩子,两个在这里,还有两个在家里。孙子也在这里上学,你看,这书包就是他的。现在可能去公园玩了。”
“你孙子叫什么名字?”
“勇波。”
“啊,勇波?真的是街舞王子勇波?”我像发现了新大陆。顺便就坐在了红色塑料椅上,好想听听大妈孙子的故事。
“地下室就是我们的家。你看,这几个帐子是属于我们家的。另外的帐子,住了泥瓦匠、摊贩、保安、保姆等等。地下室就住了十几人。我二儿子和儿媳去打零工,也不固定。大儿子在外面租房子另住。勇波有时候也去找他的堂兄弟姐妹玩。”
“勇波还有个妹妹,读五年级。”散工回来的邻居插进话来。但看他满身泥水,衣服上裤腿上白一片、灰一片的,长筒水靴上也沾满了灰水,一看就知是建筑工地收工回来的。
“大老板回来了。”大妈恭维地一笑,“这大老板每天都赚二三百元,还挤在这阴暗低矮的地下室,真是难得。”
“住地下室,舒服。跟大妈做邻居,开心。还搬去哪里呢?”大老板笑着说。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就坐在木板床上脱鞋。看样子,准备洗澡睡觉了。
“我家勇波要是也长这身肌肉,这块头,长大了,就去搬砖吧,也赚钱。只可惜,白白净净的,斯文孱弱,长大了不知能做什么?”大妈叹息。
“你别唉声叹气啦!天生我材必有用。像我这样累死累活的干,脏兮兮,坐个公交还被人家白眼,有什么好?”大老板安慰道。
“凭良心凭气力赚钱有什么不可!总比那些衣履光鲜,却是披着人皮的狼好一百倍一千倍!”大妈的爱憎喜怒尽形于色,一点也不含糊。
“哎呀呀,别说这些烦心事了。”大老板抄起身边一个包装袋,摸出几个红苹果、几个包装盒,递给大妈说,“这些给你和大爷吃的。”
“又打包了。真有心。我们也开开荦。”大爷的眉头有了些舒展。收破烂的所有不快,都随云烟飞逝吧!
老鼠好像也要走出来凑个热闹。闻到饭菜香,它也急急地窜出来,低着头,迅速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若是碰上了骨头、肉碎,它尖利的牙齿马上派上用场,狠狠地撒咬,叼在嘴里迅速地逃奔回洞。
嘿,竟然人鼠和谐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