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楚歌说完这句话,然后走出凉亭蹲在赵无极身前,将盛着长白酒的酒杯递到他面前。
“怎么样,赵先生,你要是答应了,就将这杯我敬你的酒喝了。”
赵无极闻言哈哈大笑,然后脸色狰狞。
呸。
春申楚歌用手擦掉赵无极唾在自己脸上的口水。
他神情如常,有些怜悯地拍了拍赵无极的肩膀,然后起身道:
“我知道你这么悍不畏死,不惜让整个快雪山庄随你陪葬的的底气是什么。实话告诉你后赵已经忘了,后赵的国祚就在我爹攻破邯郸城的时候就已经亡了。一会儿会有人带你见一个人,我就在凉亭等你半柱香时间,到时候是活着有体面的走出沧浪山王府,还是死在无人知晓的乱葬岗,全凭你的选择。”
赵无极厉声道:
“不用了,小畜生,我赵无极只恨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恨老天爷瞎了狗眼。春申楚歌我发现你真的不如你父亲,尽会像一个娘们儿一样讲一些没卵用的废话,你要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地杀了老子,老子在地下说不定还念你一份儿好。”
春申楚歌向山顶某处阴影里随意瞥了一眼,那处中一名死士极速掠出,不由分说将赵无极带走了。
那名死士将赵无极带到王府山下一座普通院子前,就不再管他,重新隐没在王府暗处。
赵无极身形踉跄,在这座院子外站了好一会儿,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他不愿或者说不想进去,他怕真的院子中那人会改变他的心意,去做了仇人的走狗。同时他又不相信春申楚歌真的能找到这样的人,自己的族人已经全部被灭口了,世上再无他牵挂之人。
突然赵无极想起了什么,身子颤抖。
同时院子中想起了一个稚童的声音。
文若就负手站在这座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她的身侧有一个七八岁的稚童。
稚童模样清秀,早已从前几日惊慌的经历中走了出来,脸上重新焕发出小孩子该有那种天真无邪。
此时他撅着屁股观察刚刚从地上破土而出的小树苗。
文若不明白为什么在燕云这种酷寒之地,王府里的桂花树依然盛开得如此动人。难道这沧浪山王府真的如京城那帮望气士所说,是燕云地脉所在?
文若想不通也就不愿再想。
此刻夜静轮圆,陈香扑鼻,令人神情气爽,若是能把酒赏桂自是最好不过。
这个名为赵祚的小孩子忽然赌气般坐在地上。
“春申哥哥不是说,等小树苗破土而出变成小树后,我就能见到我爹了吗?文姐姐,春申哥哥不会赖皮吧?”
文若莞尔一笑道:
“你这么想见到你爹?看来你爹对你不错吧。”
赵祚用手托着腮帮子很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
“也不是,我爹平时对我可凶了。我才多大呀,就逼着我练武,还说什么以后赵国国祚能否绵延下去都要靠我了。我爹一心就想着复兴赵国国祚,你看我的名字中都带着一个‘祚’字。”
文若伸手折下一支桂花,放到鼻前微微一嗅,道:
“那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我的老爹就知道赌钱,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他呢就带着我娘和我来到了燕云,因为钱我爹早就没了人性。逼着我娘做了那出卖身子的娼妓,我爹呢就坐在小茅屋外头等着收钱。后来我长大了,也被他卖到了妓院。”
文若没有将自己的故事讲完,后来她母亲终于忍受不了屈辱用刀抹了脖子。娘死了她在那天早就哭成了泪人,可是自己那个早已没了人性的爹却在她娘尸体上吐了两口唾沫,说了句‘贱骨头’。
那是她见她娘的最后一眼,她被她爹带走卖进了添香招。后来她就遇见了春申楚歌,然后莫名其妙做了添香招的主人。
至于那个早该下地狱的爹是她亲手杀的,用的是他娘自尽时的那把柴刀。那是她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最后一个。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是个合格的谍子,手上沾的鲜血不知多少,但每每想到那天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中的那幕场景时,她就会不可遏制的颤抖,今天她也不例外。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重新保持镇定
赵祚毕竟是个小孩子,并没有感觉到文若的心情起伏变化,他继续童言无忌道:
“那我爹就要比你爹要好多了。最起码在我练武练累的时候,我爹会将我架在他脖子上,带我去逛街,还给我买糖葫芦吃。哦,对了还教我做纸鸢,我爹做的纸鸢是我同伴中飞的最高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文若也有了孩子般的争胜心。
“你爹那么好,还让你羊入虎口,把你送进朝歌署大谍子樊城时手里。若不是小王爷提前探知消息,你的小命早就没了。这么说咱俩爹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虎毒还不食子,我想你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咱们爹都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送。”
赵祚气恼站起身想反驳什么,但是仔细一想文若姐姐说的没有错,然后又颓丧地坐在地上,自顾自生闷气来。
就在此时将院中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赵无极踉跄慌张地打开院门,因为剧烈运动触动了伤口,身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处又淌出血水来。
即使这样赵无极也顾不上,他快步走进院子,看见赵祚后眼中更是噙出泪水,一个不小心被脚上锁链绊倒摔在地上十分狼狈。
赵祚早就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吓了一跳,躲到文若姐姐后面瑟瑟发抖。
文若事先知道情况,并不作声,冷漠地看着这个男人忍着剧痛爬起来。
赵无极起身后不小心踩到了赵祚这几天精心种下的小树。
赵祚没来由来了勇气冲到那人前,对这个气息羸弱的男人连打带踢,一边打一边哭喊道:
“你把小树踩死了,我爹就回不来了,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赵无极心中凄然,他抹掉脸上血水。
“祚儿祚儿,是我是我,我是你爹,我回来了。爹再也不让你练武了,爹以后要天天将你架到我脖子上去逛街,耀武扬威给你的同伴看。爹再给你做更好的纸鸢。再也不会让你去扛复国的担子了。”
这个经受愁心房三十六道刑罚都没有叫屈一声,没有掉落一滴眼泪的男人,却在自己儿子面前哭成了泪人。
赵祚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先是一愣,看到自己父亲浑身上下满是伤口不人不鬼的样子,然后哇哇大哭。
“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爹没事儿爹没事儿,只要祚儿好好的,爹就没事。”
不知为何,文若扬起头子望向天空忽然变得朦胧的月亮,尽量不让泪水淌出来。
最后她还是抑制不住,走出院子,轻轻掩好院门,只留那对抱头痛哭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