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央着瑞姑姑给陈春纳了一双布鞋。历经了一个冬天,瑞姑姑终于拔下最后一针,拾掇妥当。海棠欢喜得把新鞋捧手里左看右看,直夸道:“姑姑的手艺可把司制局的鞋工都比了下去。这双鞋若拿去参样,保准教宫里的鞋都上一个档次。”
“哪里来得这么会说话的人儿?”瑞姑姑笑着就去拧她脸蛋。鞋子本来她是想纳一双给海棠的,是海棠说她的够穿。倒是陈春脚上的早就破了窟窿,他自己的配额还给别人抢了去,这才换成给他纳了。
“薪柴房的个个都是好佬,就会欺负陈春,还都指着他一个人干活。哪天得收拾收拾他们。”海棠歪起脑袋,企盼瑞姑姑的赞成。
瑞姑姑却反劝道:“你可别去惹事。现在的福宁宫已经不是以前的福宁宫。你看我们娘娘交了凤印之后,连早会都没去过。这宫里没有权利就得夹着尾巴做人,没给人收拾就不错了,还想收拾人?”
海棠把嘴一嘟,不再言语。只是谁料,第二天,她自己就给事惹了去。
她兴匆匆去给陈春送鞋子,人没在。其他宫人告诉她,陈呆子抢人银子给逮去宫正司了。
海棠这就急忙赶了去。宫正司的人一听是福宁宫来的,二话不说就给她开了监房的门,让她见了陈春。
此时的陈春趴在地上哼哼哭着,屁股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动也不能动。海棠不忍直视,脱了自己的外裳给他盖上,又跟看守的人要了碗热水喂他喝。
“姐姐,那银子是我自己的,是我攒了好多年的。可王铁生挖了出来,非说是他的。”陈春哭道。宫人的岁例微乎其微,小时候不通人情,岁例都直接给主管扣克了去。大了才知道岁例的事,可他不赌钱也没家人要供养,要了银子来也没个去处。便年年攒,年年藏,碎换整,小换大。除了花了一点零碎,补了两颗银牙,攒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二百多两,可一朝就全给抢走了。
“钱财总是身外物,于你也没用。为那一点银子吃这般痛苦,万一再烙下个病根,岂不冤枉死?”海棠又气又心疼。
“那也是我的。不能白白教他抢了去,好以为我好欺负。”
“你也不傻啊。”海棠笑道,“你还知道你好欺负啊?”
“姐姐。”陈春见她笑话自己,又要哭起来。
海棠把新鞋拿给他瞧了瞧,哄得陈春又破涕为笑。海棠见他脚上的破鞋已经丢了一只,便把另一只也甩了,给他穿上新的。
门口,耿玮站在小窗前张望了一眼,冷笑道:“好一对奸夫**。”
海棠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却没有看见她。海棠弯下身子听着陈春说起事情的始末,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味。
陈春说,那银子他一直埋在柴火堆底下,这些年都没人知晓。今天就忽然被王铁生发现了,被他挖了去。他去讨要,王铁生不认。他心下一急,推了王铁生一把,然后两人就厮打了起来。薪柴房里的大伙也都帮着王铁生,一起动手抓了他,把他扭送到宫正司来了。宫正司也不听他说什么,就直接打了他三十大板,把他关在了这里。
“宫正司查也不查就信了王铁生?还把你打成这样?”海棠愤愤道,“看来你这包银子着了鬼的道了。”她猜想着肯定是王铁生贿赂了宫正司,亦或者两方分了赃。这一想,海棠立即摩拳擦掌站起身,她要赶紧回去告知瑞姑姑,淑太皇太妃,让她们来办一办。
可监房的门从外面给锁上了。海棠叫了半天,才来了一个人,隔着小窗对她凶道:“别乱叫,好生等着娘娘发落。”
“我是福宁宫的人。我来探视的,现在要回去了。”海棠解释道。
“关的就是你。”来人眼里亮过一抹诡秘的嘲笑。
海棠诧异道:“为何?我又没犯事,凭什么关我?”
“你自己犯得事,自己还不知道?”来人拿木杖对着海棠举了举,用力敲了下窗格,发出“哐”得一声,吓了海棠一跳。然后,那人仍旧带着那诡秘的嘲笑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海棠又大声喊叫了一会,却不再有人理会她。只好又盘腿坐到陈春身边,让陈春又讲了一遍事由,经过,胡乱猜测起来。想着想着,就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去了。
瑞姑姑一上午在膳房忙得不可开交,可到处也没有海棠的身影。她猜着海棠是去薪柴房了,可到午膳时辰也不见她回来。想想这孩子很少这么没分寸,便打发了人去找。可人回来了说,薪柴房没人见过海棠,陈春也不在,大伙说不知道他去了哪。
这下就奇了怪了。瑞姑姑侍候淑太皇太妃午膳完毕,就亲自去了一趟薪柴房,回话却也是一样。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海棠和陈春会一起去哪里,便沿着宫墙见人就问。不消多时,还真给问着了。不过,对方也只是看见陈春被扭送进了宫正司,其他一概不知。
既是如此,薪柴房的为何要欺瞒?瑞姑姑心生疑惑。她当即回福宁宫,找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宫人跟她一起去了宫正司。一来壮胆,二来气势。虽说福宁宫现在不闻宫事,那也不能由着人拿捏。
果真进了宫正司,里面的人立马都恭敬侍立,一个也不敢阻拦,直接带着他们到了海棠监房门前。海棠一见瑞姑姑,惊喜得从小窗里伸了手出来要摸她一下。瑞姑姑打了她去,着急问她怎么回事。海棠这就把陈春的事三言两语得说了。
“那你是要留在这儿陪他?”瑞姑姑看了眼陈春,心想自己白为这孩子操心了,正想假装生生气,海棠苦下脸来:“我也被关了啊。”
“为何?”
海棠摇下头:“姑姑,我犯了死罪。”她思来想去,只有那一件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揭发了。这下倒好,真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了。
“你怎么了?”瑞姑姑急道。
海棠咬了咬嘴唇,若现在告诉瑞姑姑真相,会不会让人误会瑞姑姑知情不报?那还不如等自己死了再让她知道吧。于是,海棠又挤出笑来:“我俩午膳一直没吃,都快饿死了。姑姑,劳您大驾,做顿好吃的给我吧。”她心里想着做个饱死鬼是不是跑起来快一点,也许还能找到爹爹娘亲,找到她的杨府。
瑞姑姑还要问什么,海棠的话就一茬不接一茬,一茬比一茬扯得远。瑞姑姑把监房里的情形再三打量了下,这才应着海棠去做午膳,转身走了。一走出过道,就抓住宫正司的人追问海棠的事。
那人吱吱唔唔了半天,才回道:“是怡妃娘娘让抓的,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再问他们的总管赵幼娣呢?那人就一直答不知。
瑞姑姑回到福宁宫,着人做起饭来,心里却是越想越蹊跷。这就去见了东嬷嬷,把海棠陈春的事告诉了她。两人品对了一番,东嬷嬷也不敢擅自作主,就又等着淑太皇太妃午睡醒了,禀告给了她。
“哼,小伎俩。”淑太皇太妃听了来龙去脉,又一联想到允炆的灯谜,就全明白了。她靠上美人榻,抬手抚了下自己的半边脸颊,笑了笑,心里回味起自己年轻时经历的种种。
“奴婢去找赵幼娣?”东嬷嬷心领神会道。
淑太皇太妃点点头:“一定要她吐出话来。”然后她又指派了几位宫人去抓王铁生,吩咐道:“你们尽管抓人,直接投进宫正司。下手可以重一点,但什么也不要说。等我来审。”大家这就领着命立即去办了。
瑞姑姑把饭送到宫正司,又给海棠带了件衣裳。海棠感激涕零,抱住她就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两人扶着陈春翻身侧躺下,喂他一口一口吃了饭。海棠听着瑞姑姑说起淑太皇太妃的应对,嘴角笑起,心里却更悲伤。只怕她们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都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宫正司大殿上,东嬷嬷坐在赵幼娣的位置上,打发了人去寻她,却四处未果。东嬷嬷非但不急躁,反而更是气定神闲。向来小人搞小动作都是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赵幼娣越是躲得紧,就越发得鬼祟。
入了夜,东嬷嬷在宫正司用了晚膳,也没有回宫的意思。直接让人领路去了赵幼娣的房间,她要在这里就寝。赵幼娣这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赔着笑脸现了身。
宫正司在后宫掌戒令嫡罪之责,权职甚大。无奈赵幼娣是耿玮刚扶持上位不久,官位虽高可品阶却低了东嬷嬷两等。这会只得对东嬷嬷屈膝施礼,又双手奉茶,忙不迭得谄笑:“宫里人多,事多务杂。奴婢这一天一直在外头不着闲,不知东嬷嬷来了,怠慢了东嬷嬷。”
海棠的事是耿玮要办,换成其他宫娥,赵幼娣也是不带犹豫的。可海棠是福宁宫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赵幼娣在宫里二十多年,她岂能不知淑太皇太妃的手段?
但耿玮没有领教过,也听不进劝。耿玮说:“任是老太婆曾经多风光,如今皇宫是我说了算。拔了牙的老虎还想吃人?”
赵幼娣心想说:拔了牙的老虎还是老虎啊。这不,花了大半个月做足了功夫,刚用陈春做了引子,逮了海棠不到一天,就给东嬷嬷逼上了。赵幼娣心里叫苦连天,奉德宫和福宁宫两边都不好得罪,现在只怕自己两边都要得罪。
“你是个聪明人,若你说得全是实话,淑太皇太妃定不会为难你。”东嬷嬷听她唯唯诺诺只字不瞒,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来,起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