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休道》 第十七章:故人

    刚入夜，窗缝里风声就变得尖锐起来，如鬼似魅般嚎叫着。

    林筱将拉链又往上拉了拉，然后走过去将窗户关紧，叫声戛然而止，被挡在窗外的风极力的怒吼着，似乎在对这一举动表示愤怒。

    寒意似乎能穿过窗户，林筱看了看外面被撼动的大树，就拉上了窗帘。

    立冬过了已有几日，这岚夏城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林筱打开衣柜边看了看，从里面拿出了几件崭新的男士衣服，然后装进了一个包里。这时，一只纯白色的博美犬溜到了她的脚边，林筱笑了笑，然后抱起小狗，在它的背上摸了摸，小狗抬起头，一对黑珍珠盯着林筱，似乎在祈求什么。

    “对不起了，虽然知道你还记得他，还想他，但明天不能带你去。”

    小狗似乎听懂了，“汪”的叫了一声，然后挣脱开，朝着远处窜去。

    林筱将收拾好的包放在桌子上，然后便上床合上被子，房间虽然不大，却显得空荡荡的，冷清清的，只有那厚厚的被子里藏着些许暖气。

    房间里刚静下来不久，那只纯白色的博美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然后跳上被子，像个孩子似的睡了。

    林筱闭着眼，却在此时露出了柔美的微笑。

    冷清的房间里生出奇异的温暖，让人心疼的温暖。

    这一夜，寒风肆虐着大地，枯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再也抵挡不住这暴虐的狂风，或被撕碎，或被扯断，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棵树，在春风宠幸它之前，在新叶未出现前，它都将是孤独的，它不远处那棵单薄的小树也是如此。

    寒风带走了一些东西，但也带来了一些东西，比如此时这漫天的飞雪。大雪生猛的往下冲着，砸了个粉碎，好像一切的活物都在畏惧它，须臾，世间只见风雪。

    大雪下了仅半小时，这世上就已只剩下黑白两色，黑的是天，白的是地。

    风停了，雪却未歇。

    风匿了的夜格外的静，雪裹着的夜那样的亮，要不是因为静，丝毫看不出这是夜。

    “呼啦”，突然一辆车门打开了，打破了这份宁静，一名男子从车内下来了，将一桶刚吃完的方便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折回车里，在关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这栋楼，见一片黑暗，这才关上了车门。车并未驶离，依旧停在那里，大雪将刚留下的脚印逐渐覆盖了，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夜又恢复了静。

    今天是周末，林筱不用上班，但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起来的很早。

    刚掀开被子，就感受到了气温的骤降，仅存的温暖消失的无影无踪。林筱穿上线衣和外套，简单收拾了一番，拎着昨晚收拾出来的包，在博美犬的目送下就出门去了。

    兴奋了一夜的雪，此时终于显出疲态，不紧不慢的飘舞着，似乎开始欣赏这大千世界。

    在林筱上了她那辆红色丰田的同时，那辆在楼下静默了一夜的灰色的别克商务车也开动了，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周末早上的城市道路并不空闲，即便是刚经过一夜的暴雪，也正因此，这双向八车道比平时更加拥堵。

    车队缓慢的前行着，灰色别克永远和红色丰田保持着不变的车距，保证它不会消失在视野里。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结果花了两小时，红色丰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森严的大门上写着“岚夏看守所”。

    铁窗前是身穿紫色棉袄的林筱，铁窗内是一名身穿囚衣的男子，看起来有三十多岁。

    林筱说道：“入冬了，给你带了点衣服。你最近怎么样？”

    “谢谢了，每次见面都在期待着下一次见面，才觉得希望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这样也就不觉的时间漫长了。你呢？你看起来好像比上次好多了。”

    “最近刚找了份新工作，还不错，心情也就好很多了。”

    “那真好，见到你开心我就很开心了。”

    “张强我还在找，我一定不会就你出来的。”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已经不是很在乎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就像你当初拒绝我，我都是有心里准备了。能看见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也不用太操心了，你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不应该被我的事情耽误。”

    “你这叫什么话，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我的事。总之，我会继续努力的，在这之前，我都会一直来看你的。”林筱说的是那样的坚定。

    铁窗内的男人没有回话，因为他知道林筱的性格。

    沉默了片刻，男人这才说道：“筱，谢谢你，我等着那一天。”

    相见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探监的时间即将结束。

    “嗯，美美也在等你出来，每次她都想来看你。”

    “麻烦你照顾她了。”

    “美美很听话，有她陪着我，我也很开心。”

    “下次再见”

    “再见”

    男人在狱警的带领下走出了探监室，出门前他依依不舍又看了眼林筱。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定期能见到林筱一次。但是时间一长他也就不那么期待了，因为他知道林筱在为自己的事情奔波着，为此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了。他又何尝不想阻止她呢？只是他清楚林筱的性格，也就只能期待她能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难度。在希望她能解决这件事的同时，他心里又带着一丝的不舍，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结束后，两人真的很难再有交集了。一个人最宝贵的时间葬送在了这阴鬼地狱里，那这一生也就基本结束了。

    出了看守所的林筱叹出一口浊气，面容是那样的严肃，显然是带着压力的。她之所以定期来看他目的有几个。首先，她清楚这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对他来说就是煎熬，定期来看看他，可以让他心情好一些。其次，她认为有义务来看看他，毕竟当初是因为自己的坚持才致使他蒙受不白之冤，招来牢狱之灾，虽然他从未埋怨过自己。就像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里存在着间接地关系，所以有必要来看看他。再者，就是每来看看他，看看他的苦，就觉得自己所受的那些也就不那么苦了，使自己继续调查的那份信念更加坚定。

    林筱抹了一下眼角，然后便上了车。

    大约两个小时后，那辆别克商务又停在了昨晚的原位，就像什么都从未动过。

    “周先生，林小姐她去了趟看守所，现在已经回家了。”车内的男人对着手机说道。

    “好，麻烦你了，有什么事再联系。”

    “好的。再见，周先生。”男人挂了电话，点燃一根烟，他的右手手背有着一个狰狞的伤疤，那是曾经被子弹穿透后留下的疤痕。

    男人名叫高卓，原是周愈之的保镖，那晚之后周行因为不放心林筱，但又苦于无可用之人，这才求助于周愈之，在得知缘由之后，周行还被他戏谑了一番。

    午后，雪仍然絮絮得飘着，未见停歇的迹象，浪费了一个上午，但最后周行也就只好就这般出门了。

    一身玄色，撑着雨伞，周行踏着皑皑的积雪来到了一家花店前，然后捧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离去。

    冰凉的空气，悲凉的氛围。元蓉的墓前站着一位女子，她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蹲下身子将一枝梅花轻轻地放在雪上，然后伸手扫了扫照片上的水渍，纤细的手上却有着条细长的刀疤，显得那样突兀。

    “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总是你来看我，现在倒好，要我来看你。我带了梅花，今天岚夏下雪了，这梅花就和以前在山上看到的一样美，就像你一样美。”

    “姐，最近突然觉得好累呀！很多话不知道跟谁说，也没人说，就只好跟你说说了。义父最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虽然他在尽力的掩饰着，但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来看过的什么医生，什么专家说了一堆话，结果都被义父赶走了。一生都不认命的义父，这次面对死亡真的变了。姐，你当年在最后的时间里想的是什么呢？真的像师傅当年说的那样吗？”

    “虽然见过无数生死，也经历过，但还未陷入过绝望。义父见过的生死更甚无数，但这次他也认命了。这个病就真的治不好吗？”

    “姐，你说……”女子话刚说到一半，却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速速转回。

    “姐，看来今天有人陪你，我就先走了。”说完话后，她匆匆离去。

    男人看见女子先是楞了一下，虽然看不见整张脸，但是模糊之中可以辨别那半张轮廓，和记忆中她是那样的神似。

    “等等”，他见女子急着走开，在后面喊道。正要去追，可那女子已经消失在了棵棵青松之中，只留下一路脚印。

    黑衣男人捧着白色郁金香，放在了那一枝梅花旁边。

    “以为自己都忘记这个事情了，可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就想起来了，我想这应该归功于天公吧，每年这个时候见到你都是漫天的大雪，今天下雪了，就来了。你在这岚夏城还有认识的吗？真的很好奇刚刚来看你的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我居然觉得她很像你，至少也有三分似，看见那半张脸的时候，我几乎就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你。”

    一阵风吹来，他突然止住了话，冰凉不再仅仅是裸露在外的肌肤。

    女子笑的依旧那样浅，再过数年也将如此。面对这样冰凉的一幕，周行突然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因为他不想下次站在另一张照片前。

    周行在墓前站了许久才离开，墓前的梅花早已被大雪藏了起来，照片上女子的笑容就如白色郁金香一般淡雅。墓园恢复了常态的寂寥，只偶尔会有松树抖抖身上过重的积雪，然后继续卫兵般的守卫着。

    离开墓园后，周行雪上徒步前行着，这条老路，在今天却看不见尽头，并且每一步迈的都不是很轻松，在这岚夏城行走的每一步都将如此。